站在内殿门口的是谢则容。
如果这世上人人皆有天敌,那么谢则容可谓是洛薇的天敌。他并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门边,甚至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可是洛薇却已经慌乱得手足无措,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气焰早就烟消云散,原本溢满暴戾的眼忽然变得兔子一样的软糯。就像——就像是一直气势汹汹的鹰忽然成了风筝,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皇兄……”她软软开口,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别的什么,目光中俨然有了几分狼狈。
碧城也有些惶恐,却只是单纯因为见到谢则容。她默默朝尹陵身旁走近了一些,才小心打量殿上的变故:谢则容在原地停滞了片刻,不紧不慢步入殿中,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眉心也微微锁了起来。
他道:“洛薇。”
洛薇低着头脸色苍白:“皇兄,那个司舞她……”
谢则容淡淡打断她:“孤没有兴趣知道她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万事只需有些方寸即可。”
言下之意,便是纵容。
碧城冷然抬眸,果不其然看见了洛薇苍白的脸一瞬间被兴奋点亮了,她倏地扬起了笑脸,方寸才耷拉下来的面色一夕之间又满是桀骜。她甚至冷冷地朝尹陵投去了一个微笑——
她道:“皇兄,薇儿岂会没有方寸?方才说要杖刑,不过是吓吓她们罢了。”
谢则容低眉沉默。
洛薇挨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侧轻软地说着话:“不过尹大人他出言不逊,区区一介乐官,居然……”
“是么?”
谢则容淡漠应了一声,忽然一把拽住了洛薇的衣襟狠狠一提!
“啊——”洛薇惊惶地瞪大了眼,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却戛然而止——
因为,谢则容露出了一丝笑容。如同蛇蝎盯上猎物,猎鹰瞄准山巅,没有比那更加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了……
没有人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洛薇是当朝公主,平时在宫中横行无阻,谢则容向来置之不理仍有她嚣张跋扈。他的纵容让她气焰更甚。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跋扈的洛薇居然被活生生地提住了衣襟拖离了地面!
“皇、皇兄……”
谢则容沉默。
洛薇的眼圈渐渐红了,她抱着他的手,声音带了哭腔:“则、则容哥哥……”
谢则容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缓缓收敛了笑容,忽的一松手顺势一推,把哭得梨花带雨的洛薇狠狠推倒在了地上!
洛薇重重砸在地上,眼里的震惊混杂着委屈:“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则容却闭了眼,再睁眼之时,方才的火苗已经熄灭了大半。
他道:“明知皇后身体不适,为何擅点熏香?”
洛薇脸色一变,惶然坐倒:“我……我不知道……”
谢则容轻道:“去紫阙宫门口跪着罢,何时昏睡,何时走。”
“皇兄!”
“怎么,你也想替九儿领罚?”
“我……”
洛薇默默站起了身,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九儿,咬咬牙,带着一干宫婢朝门外走。路过碧城,又是狠狠一眼。
这……碧城收敛目光,朝她笑了笑——人算不如天算,夜路走多了,如何不撞鬼呢?
洛薇的人马一走,偌大的乐府内殿顿时少了许多人,显得空旷起来。只不过谢则容还没有走,所有的女姬都不敢擅自站起身来,只好眼巴巴地等着。可谁知,谢则容和尹陵居然没有一个开口。
久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谢则容终于开了口。他道:“尹大人寻舞结果如何?”
尹陵正色道:“微臣此次北上,寻得一支舞,叫‘流扇’,是北郊一座制扇的小城里寻得的,下月陛下诞辰便可献上。”
谢则容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如此,便可叫新进司舞来跳了吧?”
“是。”
内殿,步姨跪在最靠近谢则容的地方,听见他的话语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碧城看在眼里也有些疑惑,照理,新晋的司舞论资历论技巧还远远不够资格,谢则容如今登帝,他的生辰……怎么会?
她悄悄查看周遭,却发现周遭的司舞司乐也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而尹陵,他的神色其实不正常。他往常虽然也偶有正经的时候,可身上那股闲适感觉却挥之不去,而现在……他却很僵硬。
片刻之后,谢则容终于满意地转身要走,尹陵却似乎没有意识地追了一步——
“陛下!”
谢则容停下了脚步。
尹陵在原地踟蹰片刻,道:“皇后身体可还好?”
谢则容沉默良久,冷淡道:“好得很。”
皇后……碧城心里晃了晃。她看不见谢则容的神情,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尹陵脸上的异样:他缓缓闭上了眼,好久之后,才微微露出了个笑。竟是少有的干净而又宁静。
*
九儿这一出意外故事很快地便在宫闱中流传了开来,那时候,碧城正饿得两眼泛花,趴在看浴池边上昏昏沉沉欲哭无泪。她从前从未了解过宫中乐府规矩,要是早知道入府前三天所有司舞与司乐都要焚香沐浴禁食三天,她一定会在出朝凤乐府的时候狠狠吃上一顿,如此,也不必今时今日气息奄奄趴在池边,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
三天三夜,几乎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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