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藏着的、永远无法说出口的思念,有多深呢?
“可是……现在为什么还有一座‘微雨城’呢?不是已经消失了吗?”朱碧问。
老人像没听到她的问题一样,仍然在回忆——
“我知道那里每一条街道,熟悉那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从我一个人挖坟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它会成为过去。黄沙会掩埋它,没有人会知道它。那时,我又怎么想到,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城镇出现。”
老人点头,“第二日,我打算离开投奔我那出嫁的闺女时,看到前方,又一座‘微雨城’出现。城门,和原来的一模一样。我几乎以为前一日我只是做了一个梦,那些人都没死。我心神恍惚,想进城看一看。可是不巧,陪我一起回来的旅客中了暑,我就照顾了他几日。等再想进城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所有进去的人,都再也没有出来过。想来,我得感谢那个耽误我的旅客,不然,小老儿我当年,一定也是再也离不开那里了。”
朱碧沉默许久,开口,“你以为,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老人家悲怆道,“我只知道,我认识的‘微雨城’已经死了,我认识的所有居民,都已经死了。我也不知道那座城,为什么会出现。想来,是苍天不忍心美好消失,来弥补的吧。”
谢起嗤笑,“不忍心美好消失?那是所谓的美好吗?一座吞噬过客的城池,也能称之为‘美好’?我倒认为,是送给人间的地狱。”
老汉没有反驳,那都是事实。他以手盖脸,“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进那座城。我虽然想念故人故土,可我同样怕死。我也怕,我进去后再也出不来。这么多年,我拖着老弱病残之区,四处走访从那座城里活着出来的客人,想知道那城里的现状。我起码拼凑出,那城里的每个人,都是我认识的亲朋好友。他们在那里活得好好的——可是我明确地记得,我是怎么把他们的尸体从城中拖出去,埋葬的。那些人,虽然和我的故友们长得一模一样,可能记忆也一模一样。但是,我不敢去确认。年轻人们,你们也进去了不是?你们能告诉我,我的那些亲朋好友,他们还是我认识的那些人吗?”
他声音怆然又苍凉,心酸无比,“他们到底,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
朱碧站起来,“你其实很确信,‘微雨城’和它的城民,已经死了。而现在的‘微雨城’,你只能说它和以前的‘微雨城’非常像,可是事实上,真正的‘微雨城’,其实是那被你亲手挖出来的坟场。你的亲朋好友们,他们在那里安眠。”
老人垂着头,默默无语。
谢起也站起来,突然问,“城中有没有一对夫妻,男的是术士,姓刘,他的妻子来自异乡,叫曼砂……”
老人缓缓点头,奇怪地看着谢起,“有的。你说的是刘先生,他是我们城中有名的术士,远近好多道士什么的都喜欢找他。虽然我们这些老百姓,根本不懂他整天什么也不做,有什么厉害的,且他性格怪癖,从来都不跟我们多说话。但当年,也算是我们城中一个知名人物吧。后来,他娶了妻,更是和妻子住的离我们很远……可是即使是学会通天法术,灵力高强又有什么用?他终究是人,不还是死在十年前的瘟疫中吗?他并不比旁人好很多。”
老人张开话匣子,便不停。他确实好多年没跟人说了,谁会相信他看到的呢?眼前这对年轻夫妻感兴趣,他便想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絮絮叨叨,永不停歇。
谢起拉着朱碧欠欠身,向老人礼貌一点头,便转身欲走。老人却似想起什么般,突然道——
“……对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想透。那晚,我在坟墓中哭泣的时候,看到树梢后有一个五岁小姑娘。她的脸在丛树后一闪而过,我追过去时,已经看不见了。后来我想着,刘先生夫妻都死了,他女儿自然也活不成。我看到的,应该只是幻觉。我一直以为,那一晚看到的,是幻觉。可是你们,会不会告诉我,那晚我看到的,并不是幻觉?”
“静女没有死?!”这是朱碧的第一个反应,当即转身看着那个老人,“在当年的那场瘟疫中,只有静女逃过一难吗?”
老人笑,“坟场没有她的坟墓,不是吗?我也想知道,静女是不是还活着,活在那个我永远不敢去往的‘微雨城’中?”
谢起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老人家,你不妨跟我们走一趟。你可以等在那座城池的外面。而我们,将进去揭穿真相。”
老人缓缓地点头,一个劲地点头。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他终于站在了真相之外,只要一推门,便能知道所有答案。但其实,他心中或许已经知道答案,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第二日,谢休下来,发现他们的马车,又多了一个老人。谢起说,“你不是一直可惜静女吗?我们现在就回去,带静女离开那里。”
因为,静女可能真的是记忆之城里,唯一活着的人。她身上有起尸书,她和所有人都维持着特定的距离,她安静而寡言,她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好奇心——静女,她可能和眼前的老人一样,目睹了当年的过往。而她,更可能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那座繁华的、和所有城镇一个样子的“微雨城”,在妖魔界,被称之为“沙城”,也叫“记忆之城”。整座城,都是一座死城。只有一个活人,在里面,很多年了。
很多年前,他师姐就写信,请他带自己的女儿离开。
而现在——
谢起微微吐口气,他们,马上就能看到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