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见血的说辞瞬间便在脑海中成形,“臣夜观天象,自陛下继位以来,紫微帝星便明灭不定,晦暗无光,为客星所抑,而这些日子,天狗向西而流,臣以卜卦占之,其向乃是……秦地。”
天狗星宿主灾祸、血光之灾、是阻运妨命的“凶星”,而秦地……高纬忽然猛地看向张桓,目光中满是冷冽。张桓心中一颤,却勉强稳定心神,保持着坦然的目光。
高纬却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秦地……咸阳也,你知道你此言指的是谁么?”
张桓低垂着眼,看起来智珠在握,紧张得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知道这时候他回答稍有差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可越是这样,他看起来越是镇定。“陛下,臣只是观星占卜,妄测天意。只敢论天象,不敢论朝政。”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别再遮遮掩掩的了。”高纬语气骤然转冷,“说吧,天象所示。朕究竟该拿咸阳王如何?”
咸阳王,正是大将军斛律光的封号。
张桓一阵心惊肉跳,想起那封来自长安城的密令,一咬牙,抬起眼,一字一句道。“这些日子,上将星光芒大盛,不诛……恐有灾祸!”
不诛。恐有灾祸!
高纬听到这字字诛心的一番话,神情却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大殿中。归于无边的寂静。
良久良久,高纬低声说道。“传……淑妃来。”
只是这四个字,仿佛便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何洪珍领了命正要下去,却听高纬又轻轻说道,“……别惊动其他人。”
何洪珍一怔。
……
……
已经接近清晨了,睡眠最深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自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冯小怜满腹怨气地爬起床,皱着眉问来传召的宦者,“陛下究竟出什么事了?”
自然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难道还是在意她那句无比冷场的话?
于是她只好怀揣着满心的疑惑来到了寝殿。
空旷的寝殿之中,没有一个宫人,甚至没有点着明亮如白昼的灯火,高纬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墨发披散着,静静地完全靠在榻上,神色疲惫,面色苍白,似乎一夜未眠。见她走进殿来,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期待,又有些淡淡的忧虑。
这是冯小怜第一次觉得高纬看上去很可怜,这个总是看起来冷淡疏离令人捉摸不透的皇帝,蜷缩坐在那里,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她不由心中有些恻隐,上前问道:“……陛下,怎么了?”
高纬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容很苍白,“没什么,只是……陪陪我。”
冯小怜便也不问,只是静静坐到他的身旁。
寝殿里的灯火明明灭灭,时而即将要熄灭,烛泪凝结成了宁静的时光,就这样,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有说话,窗外的夜色也一点点褪去,即将迎来清晨的明光……
这样静谧的陪伴,仿佛感觉不到时光的流淌。
高纬看着天际处一点点明亮起来,忽然用很平常的口吻说道,“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冯小怜反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点温暖的力量,轻声道,“梦只是梦而已……不会真的发生的。”
“可是……朕冒不起这个险。”高纬眼眸中的痛苦挣扎之色终于完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出乎寻常的冷静,他看着冯小怜,语气略微柔和,“朕……决定诛斛律光。”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冯小怜完全呆住了。
她来到齐国,潜伏在皇宫之中,为的就是要为她死在斛律光箭下的父亲报仇,然而,她还没怎么吹枕边风呢,事情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了?这究竟是周国那位皇帝陛下的计策太厉害,还是眼前这个昏君……真的足够昏庸?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只要她将这个消息放出去,齐国必定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般的动荡……高纬为什么要告诉她?
半晌后,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震惊疑惑交杂在一起,只能怔怔道,“陛下……决定了?”
高纬点点头,淡淡笑道,“嗯,决定了。”
冯小怜见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态度,不由皱起眉头,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说胡话,高纬将她的手拿开,然后伸手一把抱住她,低声道,“很快,杀完了人,我们就去晋阳围猎,朕答应过你的。”
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冯小怜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骂他昏庸。
只是她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高纬真的要下定决心除去斛律光了么?
在齐国呆了这么久,说没有耳濡目染齐人的生活作风思维方式是假的,因此,在周围满是对斛律大将军的崇拜敬仰之中,她也不知不觉将斛律光看做是个保护齐国的英雄……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倒霉的老爹。
明明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杀掉山穷水尽的斛律光,却因为可笑的英雄节气,想要俘虏他回营而饶了他的性命,却被弓术天下无双的落雕都督用身上最后一支箭,射进了面门。
——见鬼的英雄惜英雄,我可是要成为红艳祸水的女人,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冯小怜如此想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