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还在下着,冯小怜回到殿中,问皇帝陛下去了哪,宫女和宦者却一齐摇头,说陛下不让人跟着,于是她便也不知该如何去寻。
于是她打着伞,没有让宫人跟着,正有些漫无目的地准备回寝殿看看,却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
冯小怜了然一笑,提起有些被打湿的裙裾,朝着箫声传来处走去。
箫声传来从一处临水的回廊传来,池子里的残荷静静浮在水面上,而打在水面上的雨滴,好像一枚枚尖细的绣针,就这样连成了线,笼成了淡淡的水墨烟气,天地间都弥漫着清冷的香气。
高纬凭栏吹箫,正是一曲当日冯小怜在铜雀台唱的《燕歌行》,箫声婉转正如此时细细小雨,那样过于清寂的曲调无声无息便沁入了心神,几分微凉的惆怅荡开了涟漪,随着幽咽箫声而一圈圈扩开……
冯小怜从不知有谁会吹箫吹得如此好看,他执萧的姿势那样潇洒,修长手指轻轻扣动,气韵天成,行云流水,仿佛生来他就是该执萧的,他淡淡垂下眼眸时,睫羽如黑羽般投下了阴影,那样俊美的侧脸,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只是因为箫声太过幽咽,他的身姿在烟雨中,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这让冯小怜觉得好像离这个昏君很遥远……
等他吹完了一曲,冯小怜抛开脑中思绪,上前用一如往昔毫无敬意的语调说道,“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么?”
高纬回过头,放下玉箫,朝她淡淡道,“没有。”
“骗人。”冯小怜在他面前永远不用隐藏自己直来直往的性格,“你明明生气了,而且你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一个人吹箫。”
高纬略微一怔,然后沉默不语。
其实说完那句话,冯小怜便十分后悔,之前斛律光才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她在这里起什么劲?以他这样多疑的性格,恐怕会被误解吧……
冯小怜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补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站在原地期待着高纬能说点什么,可是他只是沉默着,沉默让她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随即有一种被误解了想哭的感觉,冰凉的雨丝打在脸颊上,她扯了扯嘴角。终于想告退离开。
“说说你入宫前的日子吧……民间的日子,是怎样的?”高纬忽然开口,静静站在栏杆前,眼眸被如烟云般的水雾遮住,让冯小怜看不清他的表情。
冯小怜有些愣住了。然后想了想,“入宫前的日子……很普通,不会穿着这样的大袖衫,因为行动会很不方便,也没有通着地龙的房子,夏天也吃不到冰……其实是很普通的日子。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应该是比宫里热闹很多吧?”
高纬皱起了眉,“热闹?宫中常常举办宴席,不够热闹么?”
想起那灯火亮如白昼的七夕宴席。冯小怜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热闹……怎么说呢,宫中看再多的歌舞点再多的灯,虽然很美。但实则冷冷清清,要提防着、小心着、算计着。这样很累的,再美丽的景色,也不会因此开心起来啊……但是在宫外,比如说市集上,有吆喝的货郎,有飘着香的胡饼,有讨价还价的小摊儿,不用多想什么,跟着人群拥挤就是了,连考虑是不是‘热闹’的念头都没有,这样的时候才真正会觉得开心啊。”
高纬看着她有些怀念的神色,忽然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选的话,你愿意留在宫中,还是离开皇宫,当个有市集可以逛的普通百姓?”
“当然是离开皇宫。”冯小怜回答得斩钉截铁。
高纬的脸色有些黑了……
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冯小怜接着有些高兴地说道,“不过市井里生存其实也不比深宫容易,要和将脏水泼到门口的对门大婶吵架啦,要和无事生非的泼皮流氓斗智斗勇啦,市井里的那些婆子嘴巴又碎又毒,不会像宫里的贵人说话还留三分余地,总之,要是能吵赢了这种婆子,宫里可以任由着你骂过去了……”
自顾自说着,冯小怜忽然反应过来,看着高纬疑惑道,“陛下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
高纬垂下眼,口气依旧淡淡的,像是讲述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只是突然觉得……若不是出生帝王之家,没有江山社稷,没有尔虞我诈,平平淡淡,或许贫寒,却也安宁。”
冯小怜一向是最讨厌这样的话语的,千金娇小姐宁愿出生在平凡人家,寻觅平凡郎君,或是皇帝一边享受着锦衣玉食,一边又渴望着平安喜乐,却不知这是多么奢侈的烦恼——真正的“民间”,不是只有平安喜乐,日子更多的是计算着被层层盘剥的柴米油盐,更罔论饥荒年间易子而食、吃草根树皮度日的苦寒之事……真正的民间,只是很简单的生存罢了……
然而,对于高纬的这番话,她却只有深彻的悲哀。
这些日子她与高纬几乎是形影不离,也知道了他夜夜难眠的事,夜间她稍有动静,他便会醒来,难得睡着了,却时常会被梦靥惊醒,被束缚在皇位上,连死去也不能,这样的折磨,这样沉沉堆积在心中的恐惧和压力,远远比*上的痛苦要更甚百倍……
“好了,不去想了。”高纬的声音有些柔和起来,“方才斛律光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不过一介武夫,却妄议朝政,早晚朕会好好收拾他的。”
冯小怜一怔,小声道,“可是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你对我太好了,我会成众矢之的的,而且我不能一直住在寝宫,我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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