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一月初起,寒冷便席卷了长安城,“立冬”好似才刚刚过去,“小雪”便已悄然来临了,北风如刀,雾霾如晦,青黛色的天空就如沉沉压在人的头顶,这座古城笼罩在薄薄的霜色之中,可以预见即将会有一场大雪的到来。
这十几日里,“雪饼”的生意极好,冯小怜给了赵秀儿一点钱,让她雇了一个妇人来帮佣,本来赵秀儿死活不肯要,冯小怜却说是给她的工钱,如此这般云里雾里地解释了一通,赵秀儿才肯收了钱,而有了那妇人的帮衬,生意才算正式张罗开了。
说起来,雪饼的生意其实并不太好做,成本高,卖便宜了赚不到钱,卖得贵了没人搭理,不过没过几日,正当第一日炒出来的热度逐渐褪去时,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在街头巷尾悄然流传了开来……
这是一个发生在高门大户的故事……
某某士族的第十七房小妾肌肤欺霜赛雪,烙得一手好饼,因此人们亲切地称她的饼为“雪饼”,后来,邪恶的大房嫉妒她的宠爱,将她连带着腹中骨肉一道悲惨地赶出了家门,小妾在某某里隐姓埋名,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将这门烙饼的手艺传给了她的孩子,然后那孩子长大成人后,开了间饼摊儿……
故事十分恶俗,但是百姓一向无法拒绝有关“豪门”、“宅斗”、“两代人的恩怨”、“虐身虐心”这些关键词的故事,于是都表示喜闻乐见。
至于为何这说故事的人对此事如此历历在目,那便无从得知了,而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流传着的同时,也有女子觉得吃了饼后肤色变白的风闻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时将“雪饼摊儿”的生意推得如日中天、一时无二,有冲着美容美白来的,也有想救济可怜的十七房小妾之女来的,更多人则是在口口相传的美味之下,终于狠了狠心来尝上一尝……
好吃的,与美丽凄惨的故事一样,总不会被拒绝。
虽然这年头消息传得慢,但在宣平门这一片儿的人们也渐渐都知道了这家“雪饼”的存在,甚至有些慕名的士族也会打发了仆役来买些回去尝鲜,只是如今天气愈发冷了起来,前些日子那冬日暖阳的好天气也一去不复返,上街的人渐渐少了,生意便也不复前些日子的热火朝天。
不过对于赵秀儿而言,这短短十几日之中,她已赚到了平日里三个月都赚不到的大钱了,卢氏更是乐得开了花,每日乐滋滋数着媳妇上缴的钱的时候,都不由想:那时不去昧那簪子果然没错,自己咋这么有远见呢?
于是卢氏最近衣裳换得不那么勤了、舌头也不那么怕烫了、眼神也不似以前那么犀利得连粒灰尘都能发现了,而是一有空便谆谆教诲赵秀儿要与贵人搞好关系,日日耳提面命,又生怕赵秀儿告状到那能点石成金的贵人处,便硬生生做出了一副慈母姿态,让赵秀儿总是觉得别扭恶心得很,倒是宁愿她如以前一样冷言冷语了。
冯小怜偶尔路过门前,见了这一幕不由笑得前仰后合,心想终于活生生见到了“嫂何以前倨而后恭也?”的真实场景。
不过可能因为前倨后恭的妇人令人腻味,也可能是前些日子太过操劳,赵秀儿终于扛不住了,昨日摆摊时便有些力不从心,今日只好托那帮佣的阿宋去推车,好在这几日生意平淡,今日更是天气不佳,不然她怕是要强撑着去摆摊儿了。
而冯小怜自开头的几日之后便不再一大早起来随着摆摊儿了,通常也会如解四那般,睡得日上三竿后,才不紧不慢地晃悠来到摊儿上,充当着“吉祥物”的存在——冲着她的美貌而来的着实不少,甚至还有些倾慕者给她取了个诨名叫“雪肤花貌饼娘子”,让知道自己这个绰号的冯小怜差点笑破了肚皮,平日里想起来都会觉得乐不可支。
从立冬到小雪的日子就在这样琐碎的事情中倏忽溜走了,回忆起来,轻得如同午后的阳光,没有一丝重量,甚至都回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只是满满的平静。
有时她甚至还会想,再过上几年……不,几个月,等到之前差不多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人记得她这个小人物的时候,她是不是可以回到那间破落的酒肆里,弥补之前割裂的遗憾?
但是这也只是在她午夜梦回之中的短暂思绪,被她习惯了十多年的谨慎控制得死死的,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丝疏忽大意而让如今的生活化为泡影。
平凡的日子,挺好。
——“宅斗”、“虐心”、“豪门”爱谁谁吧,反正冯小怜打定了主意不再掺和了。
……
尚冠前街上,今日的生意果然并不太好,街上行人寥寥,买饼的就更少了些,就连摊儿前高高竖着的旌旗都有气无力地垂着,阿宋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说道:“一会儿便收摊吧……哎,这天气,就算有人出门,也都去了酒肆青楼,哪有人会在街上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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