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外徘徊来、徘徊去,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间段该不该进去。
下午三点多,应该是工作繁忙的时间段吧,只有她这个没工作的人才会在外面游荡……这样说自己有点可耻啊……莫沾捂住脸,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今天父亲请朋友介绍了一份工作给她,面试的时候没说什么,和父亲同龄的主管只向人力资源部部长介绍她几句,人资部长看她的眼光立即不同起来。随后将她安排到企划部,等企划部经理出差回来见见面就可以上班了。薪水听起来也不错。
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工作,感觉太施舍了。
和父亲一起午餐后,她借故买书先一步离开,留下空间给两位父辈谈天。漫无边际地走啊走啊,居然让她给走到又思工作的医院来。
虽说她不是很看好又思在医院玩别人的命,可……
她是不是太黏又思了?这样到底好不好?还是回去吧……脚尖用力一旋,她才转身,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额头……好像撞墙了。
现在还有南墙吗?
她捂着额头后退,看清被她撞到的是一位白褂医生,“对不起……”赶快道歉。
“我记得你叫沾沾,来找燕医师吗?”白褂医生不介意地笑了笑,似乎和她很熟。
她因为这话多打量了几眼,脑汁绞尽还是想不起他是谁。
白褂医生从她的表情看到了困惑,释然道:“我姓蔡……”
“啊,你是小欧的主治医师。”她想起来了,因为他今天没戴眼镜,难怪觉得陌生。
蔡医师苦笑,“你不记得了吗沾沾,小欧的主治医师已经不是我了。”
“……”其实她一直没把又思当成主治医师过。
“燕医师这个时间应该很忙,不如去那边等。”他扬扬手中的饭盒,“我去吃午餐。走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他技巧地抬起手臂,在不触碰到她的前提下将她引到医院边的小公园。找了条树阴下的长椅坐下,他取出午餐盒,叫她的名字,“沾沾……”
“我姓莫,莫沾。”她无聊地玩着手指,飞快说。
他愣了一下,平凡的面容上扬起了悟的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叫你沾沾吗,莫小姐?”
“……都可以。”她礼貌微笑。
“你和燕医师是同学吧?”蔡医师状似随意地问。
“嗯。”她轻轻点头,向他手中的午餐看了一眼,不由感叹,“你这么晚才吃午餐啊……”又思应该不会。
他点头,“今天有人来医院砸场。”
“……砸场?”她扁嘴。这是医院不是黑社会好不好?
“好像是因为一幅油画吧……”他塞了小小一口炒饭,细嚼慢咽,牙齿磨着米粒,一颗一颗,像在吃顶级餐厅里的VIP大餐。不过,还有一种感觉就是——难以下咽。等他咽下这一小团米饭,见她耐心地抬头看着繁密的树叶,眸光浅浅一荡,将完美的侧颜尽收眼底,“燕医师今天很忙。”他说完这句,便见她偏头看过来,深色的瞳眸亮晶水润,仿佛月光下被灯火吸引的萤。
果然吗……他垂下眼帘,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又思在忙什么?”她忍不住开口。
他含着微笑,没说什么。
她却开始联想,“你刚才说有人来医院……闹事,因为一幅油画?”
吊足了她的胃口,他的笑更开心了,对她娓娓道来:“对,油画还在主任办公室里。好像是昨天送来一位姓武的病人,被人捅了十二刀,居然救活了。今天一群人冲进特护病室,吵着要拔了他的氧气管,结果与守在外面的保镖发生争执,一言不和打了起来。”他摊摊手,“就这样,医院多了18个重度伤者。8个需要开刀,1个需要接手指,5个需要正骨,另外4个吊了石膏在床上扮木乃伊。”
她捂嘴,“为什么不报警?”
“有啊,警察来的时候,已经都躺下了。”他用双眸锁住她的眼睛,微笑,“幸好今天有燕医师,不然很多医生护士都会被打斗波及。”
“嗯?”
“燕医生学过武术吗?真看不出来,好厉害!”蔡医师脸上像突然镀了光的银器,闪啊闪啊,“他一脚踢飞两个坏蛋救出护士,又把他们赶到病室外的空地,避免更多在场人员受伤,而且啊……那些骨折的家伙应该都是燕医生放倒的。”
她突然向后倒,捂眼低叹。我拜托,他说话的落差不要这么大行不行,害她从心跳加速一下子降到心跳直线,受不了……
“燕医师让双方人马各自回去请老大,不到半个小时都来了。想不到另一方人马是有黑道背景的商业钜子唐淇冰,姓武的那位病人也是有国际背景的亚法财团亚洲负责人,武安。两帮人一见面就吵,唐淇冰还将带来的一幅油画扔到武安身上,说这就是骗他的下场。燕医师等双方冷静下来后才问到底怎么回事,原来,这幅油画本是亚法财团拍卖的商品这一,拍卖前唐淇冰曾请人鉴定过,确定是真迹无误他才会买下来,没想到油画到他手里后居然变成了赝品。从油画出柜到一路押送到唐淇冰家里都没问题,他只能怀疑武安骗他。人类嘛,吃了亏自然要讨回来,所以他的手下将武安捅了十二刀,偏偏佣人发现及时送来医院,唐淇冰怒火难灭,所以跑到医院来发脾气。”
“油画……”她若有所思。
他合上饭盒,将几乎没动过的午餐扔进两米远的垃圾桶,向医院大门方向看了一眼,突问:“沾沾懂油画吗?”
“啊……会一点……”她陷入沉思,随意应着。
“沾沾,你适合过一种很平凡但又很幸福的生活。”他突然握起她的手,“虽然半路插队不太道德,可是,如果我不道德地想追你,你会不会接受?”
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人发什么神经?
“我突然发现我爱上你了……”蔡医师话没说完,肩头一紧,被人拎着衣领扔到一边。而她的手也被另一只牵住。
“哎,燕医师啊!”蔡医生笑得无辜极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得很欠扁,“大家公平竞争,没什么不可以吧!”
杀气凌人的俊美青年寒意满面,下巴浅抬,如深海冰棱般的暗眸狠狠一眯。
她听到身后有些喧闹,转头一看,医院里不知为什么涌出一大群人,以衣着来看,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病人和黑西装的家属……为什么那么多家属穿黑西装?
算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他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恶狠狠骂道——“你个尾脊幻视者,滚!”
蔡医师的笑渐渐冷下,双手插进白褂口袋,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被这么多人盯着,她涨红了脸,急扯他衣角,示意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说这么高调不符合她腐宅的行事风格啦。
“我苹果你个花花!”他居然结出大忏悔印……
她吓得顾不得什么高调低调了,赶紧握住他结印的手连臂膀一起抱住。她不知道这个蔡医师是什么,可她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人类,他身上有一种和珍贵相似的气质,从撞上他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可是,她也感觉不到他的恶意,所以才会闲聊一下。谁知道蔡医师哪根筋错位说爱上她,谁又知道他突然就出现在旁边,还带了一大票观众。
想到观众,她头痛地低叫:“又思,冷静,冷静,你是医师!你现在是医师!这里是医院!”
“那是背景。”他杀气全开。
这是人身攻击……她赶快指指观望的一票医、护、病、属,“有人呐……他们……”
“那是背景的一部分。”彻底无视。
“……”她不生气,但她想那些观望的人会生气。
尴尬之际,黑西装刷刷让出一条道,中间走出一名衣衫休闲、容貌阴狠的男人。阴鸷地扫视三人,他以一种极度压抑的声线说道:“我来这里不是看你们争风吃醋的。”
燕又思瞟都不瞟他,“没人让你跟来。”
“如果不是你说话说一半突然跳下楼,谁会跟来?没人可以浪费我唐淇冰的时间!”男人阴冷的视线锁在他身上:这个燕医师从三楼窗口直接跳落地,毫不停留直冲大门,让他们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料却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戏码。
燕又思“啧”了声,轻屑又不耐。莫沾的眼睛睁大了些,她看到风雷小鬼跑到唐淇冰腿边,伸出小腿欲绊倒他……
“不行!”她急叫出声。众人的眼神“刷”一下子向她集中去。脸更红了,她瞪着站在唐淇冰腿边的风雷小鬼,轻轻勾手指,在旁人看来却是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油画!”她急中生智,“你们不是说油画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哼!”唐淇冰用鼻子发音,嗤笑,“小姐,我用最先进的鉴赏科技都找不到那幅画真在哪里,你看看就能找到?”
“我只是想看看……”她嘟噜着缩到自家男友身后。
“沾沾你想看油画?”燕又思突然转身,恍然大悟般,“对哦,你是学西欧神学的,历史、文化、文学、古迹、古器都可以分辨吧。”
没有那么厉害啦……她用手背按住脸。
“走。”他扯了她往医院走去。
大概是见识过他的厉害,黑西装纷纷让路。唐淇冰阴冷地看着这一切,不出声。
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眸子往眼角一移。不是特定看向某个人,但眼角的风情却煞气十足,“离她远一点,你可以活得长一点。”
言毕,迤迤远走。
唐淇冰看向蔡医师,唇角勾起一缕无声的冷笑,转踵跟在两人身后。双眼注视前方牵手的两人,阴鸷的眼底居然有一丝欣赏——他听得出来,燕又思不是在放狠话,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观众渐渐散去,蔡医师慢慢转身,盯着恢复正常的医院大门,蓦然,垂头一笑。
背光的阴影下,那笑,竟然生出缠绵众生的妖艳。
提起意大利的历史,最负盛名的,第一时间跳入脑海的大概是“文艺复兴”。这场从意大利佛罗伦萨刮起,风靡整个欧洲的思潮风暴,在撞开黑暗历史的同时,也培养了无数艺术家和文学家。
波提切利就是其中之一。
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十五世纪意大利著名画家,肖像画的先驱者。他的圣母子像画得非常出色,这是公认的事实。《春》和《维纳斯的诞生》更是耳熟能详。其实,他还有一幅画舍得玩味——
《诽谤》!
那是一幅以罗马圣殿为背景的剧情画。
在雕刻着神祇和正义的圆顶宫殿里,长着驴耳朵的国王高坐其上,站在国王身边的是“无知”和“轻信”两位华裙女子。国王的脚下站着身披灰袍的男子——“诽谤”。与“诽谤”一起前来的是三名漂亮的女子和一名**青年。三名女子分别是“背叛”、“虚伪”和“欺骗”,**青年则是“无辜”。“诽谤”牵着“背叛”的手,“背叛”扯着“无辜”的头发,两人将“无辜”交给国王审判,并极尽诽谤之能事。大殿左侧,**的“真理”以美丽的女性形态展现,“无辜”向“真理”求救,“真理”却一手遮掩身体,一手指天,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在**青年“无辜”和**女神“真理”中间,站着黑袍的“忏悔”,佝偻着腰,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回头瞥看“真理”。
其实,这幅画的场面很混乱,各派自说自话,和医院现在的场面差不多——这是莫沾见到画的第一感觉。当她以自言自语的声音低喃:“难道你们是写实派……”站在她身后的唐淇冰听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真理。”这位商界钜子终于露出了出现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是啊,真理总是**的。”她专注在画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唐淇冰走到画的侧面,直视她,“你看得出来这幅画是真是假?”
“第一感觉是假的。”她直言不讳。
“哦?”唐淇冰有了兴趣,“为什么?”
她瞧了瞧他腿边一点,轻道:“这幅画现在应该在意大利的美术馆里,就算真品流出来,也会是在某个收藏家的安全密室里,绝对不会出现在这儿。”
“所以,它是假的。”唐淇冰的声音沉下。
“不尽然。”她歪头,凑近了些,闻闻画布上的气味,扭头看向抱臂站在一边的男友,“又思,我要放大镜。”
“给我十秒。”燕又思警告地瞪了唐淇冰一眼,飞快走出去又飞快走进来,送上放大镜。
她举着放大镜在设为背景的圆顶建筑上看了一圈,在右侧殿柱的方位停下,表演认真,似在思考,似有所得。
唐淇冰注视她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在她脸上,他清楚地看到惊讶、愕然、不信、怀疑、沉思、严肃,以及松懈。“怎样?”他忍不住问,心底其实并不相信她可以分辨油画的真假。
她举着放大镜,指着画面柱子浮雕上的一点,“看这里。”
唐淇冰凑过去,从镜面的放大中看到几道不规则的划痕,“是什么?”他不明白。
“签名。”她笑呵呵,“波提切利的签名。”
唐淇冰慢慢挺直腰,阴鸷又开始在眼底聚集。如果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耍他,他不介意给她一点教训……才想到这里,背脊倏地一寒,仿佛被地狱的厉鬼猛拍了一下。他回头,身后是自己的下属,哪有其他人。
这种感觉让他心情更差,脸色也趋向难看。
“又思又思!”她拉过自家男友,一点也没察觉到唐淇冰的阴毒心思,“你看,是波提切利的签名。这幅画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燕同学的表情也是雾沙沙,“哪里真?”
“每一位艺术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上签名,无论有没有人知道。”她兴奋得快要跳起来,发现真迹了啊——“最直接的当然是写上自己的名字,但隐藏的签名却可以各种各样,有的是花纹,有的是曲线,有的是一块几何图案,有的是某些东西的组合。波提切利喜欢将自己的名字缩写变化成曲线组合,他传世的每一幅画上都有这种组合。你看!”她指指放大镜扩大的画面一点,“SB。”
俊脸一抽,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骂人。
室内安静一片。
隔了好久,众人才听他虚弱地问:“沾沾,你怎么知道阿波会签这种名……”
阿波……唐淇冰脸皮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太儿戏了……
“彧告诉我的。”
彧?他凝起眉头,漂亮的眼帘徐徐阖下。垂眸片刻,他忽尔笑起来,看向阴脸的唐淇冰,“她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要不要回去再验一验?”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我没要你相信。”他只是相信沾沾的话。还有,他要找彧算账,什么时候教了沾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淇冰夺过放大镜,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倏地将放大镜向后一扔,凶狠地盯着他们,“好,我再拿回去鉴定一次,如果发现你们说谎,这家医院可以关门了。”向手下丢去一个眼神,一名黑西装立即上前将油画包好,带走。
呼啦啦,一群人刹时走得干干净净。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只是,莫沾从没想过今天发生的事竟然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当然,这是后话。
大约三小时后,莫沾收到一通道谢的电话。当晚,一名灰西装送来一张支票,六位数字看得全家一愣。第二天,她晨起溜旗鱼座,两名黑西装突然从车里跳出来,强行将她和旗鱼座一起塞进车里,转眼来到一处豪宅。出来迎接的人是唐淇冰,他带她观赏他的收藏,走完一圈后又拿出一张支票,说要聘请她当他的古画鉴赏师。她吓了一跳,自然不敢接第二张支票。唐淇冰也不勉强,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又差人送她回家。
早在她被强行掳走的时候,邻居第一时间告诉了父母。父母不知如何是好,她推开门的时候,只看到满屋警察。尴尬解释了事情的始末,警察离开,父母面面相觑。
回到房间,她瞪着六位数的支票坐了四个小时,挣扎得好厉害。不是为唐淇冰的话,而是……
她好像找到了职业的方向。
世界上大多数艺术品都和历史、神学、哲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医院她肯定波提切利的真迹,正是因为她看到油画表面有一层淡淡的韵光,相信又思也看到了。如果要她形容,那层光就像在烛光中欣赏一幅画,画的表层朦朦胧胧,有一种微微起雾的视觉效果。
就算唐淇冰不向她道谢,她其实也很高兴。金钱是行走社会的必要工具。职业的方向已经困扰她好久,尽管她不追求名牌,衣服鞋帽也只要够穿就好,可她总不能在父母的庇护下过一辈子啊。
首要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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