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一震,前方撑起两个大手掌,头顶响起年轻教授温柔得媲美阴风的声音——
“沈千粉同学!”
“啊?是。”他抬头,挺腰坐正。
年轻俊美的教授居高临下瞪他,“我刚才的提问可以请你回答吗?”
提问?提什么问?沈千粉很想这么问,但他没那个胆子。想向燕又思救助,又惧于华教授无形散发的凌厉师威,以至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脑残啊?”华教授眉头一皱,劈头就骂,“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回答?学院怎么会录取你这种学生?你是不是考试作弊?”
“……”沈千粉瞥到帽子下弯起的嘴角,悲从中来。以前也是这样,明明不是他错,为什么最后被骂的总是他?
很多眼睛看向他。
脸上有点痒……他全身一震,慌张四顾。除了同学,课室里还有其他东西在看他。谁?到底是谁在看他?
“沈同学!”华教授伏下腰,笑得残忍又狰狞,“看来你很有胆色,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等沈千粉回过神,全身石化。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光荣成为本班第一个得到华教授青睐的学生。
神学院的辉煌已经够他精神衰竭了,再加上一个苛刻的符文学教授……
窗外的树枝上,一片树叶打着旋飘落,无比凄凉。
“我要退学……”他瞪着天花板,耳中是友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又思!燕又思!你在哪里——救命啊——”沈千粉拔腿狂奔。
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过去一趟华教授的办公室,四楼而已,居然引来……引来……玉皇天帝啊,追在他后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他就奇怪怎么办公室里里外外静悄悄的,在外面站了一下,迎面看到一位脸熟的同学,他以为这位同学也是来办公室听罚的,才抬手打招呼,同学突然扑上来咬他的脖子,吓得他推开人就跑。
呼哧!呼哧!呼哧!可怕的沉重呼吸响在身后,他不敢回头,沿着无人的教学楼走道拼命跑。那个华教授肯定在办公室外面设了什么阵法,现在太阳还没下山,为什么一个人影子也看不到?他的腿都快跑断了,怎么还没跑到楼梯口那里?
“燕又思——救命啊——”他已经快没劲跑了。
从小就是这样,他能看到一些“非人类”,那些东西一靠近他他就全身发痒。完整的还好,不完整的……相信他,他已经麻木到不会害怕了。可是,他的妖怪过敏体质就是无法容忍非人类的靠近。后面追扑他的同学没让他觉得全身痒,可当那位同学扑向他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刺鼻得可以。
燕又思也是天生就能看到“非人类”的人,他们认识有十年了,他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厉害,和非人类打成一片,可他自己却……该死的圣母玛利亚,玉皇天帝观音祖宗,既然他没有天赋,那就不要给他一个天然美味的身体啊……
有东西搭上他的肩……
“啊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冲上云霄。
“是我啦!”恹恹的调子,戴满戒指的五指,除了燕又思不作第二人选。
“又思!”沈千粉立刻巴到他身后当壁虎,只敢从他肩上露双眼睛偷偷打量扑上来的同学。
燕又思一个轻松的半旋踢将那人踢飞出去,歪头打量挣扎着爬起来又扑上来的家伙,说这家伙中了咒被人操纵又不像,被非人类附身也没有,可他脸色苍白,瞳孔颜色过浅,动作有点不自然的僵硬……僵尸?
等等,僵尸怎么跑到神学院来了?
他正要取下胸口的佛珠(仍然是造型式的),沈千粉突然在后面说:“我记得了,他叫贺绶章。”
“那又怎样?”虽然这么说,取佛珠的动作却停下。他从左边口袋里掏出火机,右边口袋掏出一罐驱蚊喷雾。
点燃火机,将喷雾孔对准火苗,按下。
兹!一道火焰射向贺绶章,衣服被烧着,他发出凄厉的嚎叫,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
沈千粉目瞪口呆,“你……这种东西你也随身带?”他是指驱蚊喷雾。
“刚买的。”燕又思将喷雾扔到他手上,顺便将他向后一耙,转动中指上的戒指,手成拳,正要上前给贺绶章一击,可见到摇摇晃晃扶着墙的同学时,动作刹时停止。
贺绶章的衣服被烧得七七八八,上身**出来。正是这样,他看到了他胸口的图案。
那是……
“起尸书?”他低喃。
“什么?什么?”沈千粉抓着驱蚊喷雾凑过来。
他看了沈千粉一眼,简单解释——
起尸书,一种写在尸体上的文字。这些文字组成一个圆圈内套等边三角形的图案,具有操控尸体的功用。以前有人用起尸书作怪,找一些尸体免费为自己劳作。要解除起尸书,最麻烦的就是必须知道它是用什么字体写成。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书写习惯,不知道字体,起尸书根本无法消除。
“擦掉不就好了?”沈千粉刚说完,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说得很白痴。又思你瞪我也没用,我要是有天赋就不会这么惨了。
燕又思不理他,眯看贺绶章。被起尸书操纵的尸体一般不会有自主意识,他这几天也见过贺绶章,无论从气息还是言谈上看都很正常,最多孤僻了一点,绝对不像尸体。
不过,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除恶务尽,还是尽早消灭比较好。
结出手印,他轻念:“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
贺绶章听到他的话,就像失去发条的木偶,上身因为惯性轻轻往前颤,失去了行动能力。
“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得神之祜!”
胸口的起尸文字慢慢浮出**,贺绶章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双手按上胸口,阻止文字的离开。
“住手!”斥喝声响起,年轻的华教授突然出现在贺绶章身后。他飞快念了几句将贺绶章安抚下来,又以指为笔在他胸口的图案上写了几笔。贺绶章眼神慢慢清明,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喃了句“谢谢”,倒在华教授怀里。
燕、沈二人面面相觑。
变化太快,有谁能解释一下?
“我知道你们有疑问。”华教授抱起昏倒的贺绶章,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明天符文课上我会解释。现在,你们给我乖乖回校舍去,别让我听到学院里有什么不相干的风言风语。”
学生怕教授,道义上讲很正常。不过,抛开学生的身份,燕又思的字典里可没有“温驯”这两个字。
单是他的出场费,就让他有不温驯的本钱!
堂堂一个教授在神学院内操纵尸体,还凶巴巴地让他们回校舍等明天解释,哈,可能吗?
“You——”他嗤了声,不屑一顾,“我苹果你个花花,茄子你个梨!”他取下胸口的佛珠,在结印的手上绕了一圈,清晰念道:“来自腐朽的母胎,快把你们的束缚兴高采烈地撕开!我尸出矣,迎神之谷!我尸入矣……”
贺绶章发出无意识的低叹,慢慢蜷起身体。
“住口!”华教授放下贺绶章,默念之后一指指天,怒吼:“引雷!”
轰——响雷劈下来,炸去燕又思后面的咒语。
燕又思凝起俊气的眉头,“你今天一定要护这个尸体?”
“他不是尸体,他是我的学生。”
“You——”燕又思一把扯过沈千粉,扳起他的脖子,“你那位学生咬伤了你的这位学生,你想怎么办?”
华教授冷脸盯了他半晌,怒容缓下来,微笑,“看来今年的新生不容小觑。”
“是吗?”燕又思一点得意的表情也没有。
华教授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他高中的时候遇上车祸,脊椎断裂,全身瘫痪,最后神经组织腐烂,只能等死。我从医院的朋友那里知道这个学生,但他求生的意念非常强,他想读书,他想上学,所以我用起尸书让他瘫痪的身体动起来,并让他学会用自己的意识操纵自己的身体。上周他游泳的时候胸口被铁器划伤,起尸图缺了一块,所以意识和身体有点不协调。今天我让他来办公室是想补救,没想到他会遇到沈同学。沈同学,对你脖子上的伤,我很抱歉,不过……”华教授眯了眯眼,嘴角含了些谑意,“我没想到沈同学居然是灵芝仙果,难怪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灵你个头的芝……沈千粉往友人背后缩了缩。
“我的解释,燕同学满意吗?”华教授收了笑,恢复严厉冷峻的表情。
听起来好像满可怜……燕又思摸摸脑袋,将佛珠套回脖子,恭恭敬敬对华教授说:“谢谢教授。”
华教授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惊讶,他不再言语,微微颔首,抱起贺绶章离开办公室。
目送……目送……
“又思,现在怎么办?”沈千粉捂着脖子。
燕又思掏出两张止血贴,左一撇右一撇,在沈灵芝的脖子上贴出一个倒八字,“走啦!”
“哦!喂,等我啊——”
第二天,他们在符文课上见到贺绶章。
贺绶章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看到他们时好像吓了一跳,飞快移开视线。过了一会,他从第一排主动移到倒数第三排,坐到他们旁边的位置上。
沈千粉捂着贴了止血贴的脖子,颤颤抖抖开口:“贺……贺绶章……”
“对不起。”贺绶章歉意地看向他,“华教授昨天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就……就……”
“失去理智。”燕又思好心为他提供字眼。
“……抱歉。”贺绶章惶惶盯着课桌,不敢看他。
“现在呢?”燕又思歪头看他的脸,“你现在看到千粉还有那种想吃东西的渴望吗?比如……想咬他一口,想喝点他的血,想……唔唔唔唔……”
沈千粉气急败坏地压住他的嘴。拜托,都说他恨死自己的体质了,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
燕又思一巴掌巴开沈千粉的脑袋,笑呵呵,“沈灵芝。”
“喂,我警告你……”
“沈灵芝。”
“我……”
“沈灵芝。”
“你……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You——你居然知道啊!”
贺绶章盯着他们吵吵嚷嚷,无比羡慕。趁两人争吵暂停的一个空隙,他小声道:“我……我叫贺绶章,很高兴能和你们一起读书。”
“喂——”燕又思的脸突然凑过来,“你说,华教授的起尸书是不是很差劲?”
贺绶章困惑,“为什么这么说?”
“普通的铁器是不会把身体上的起尸文挫掉的。”燕又思撇嘴,“肯定是华教授太差劲了。”后一句非常响亮。
贺绶章惊恐地瞪着他身后。
“燕、同、学!”年轻俊美的教授双掌往课堂上一撑,笑得狰狞又残忍。
背后说人长短,有点心虚……燕又思奇怪沈千粉为什么不提醒他,扭头看去,没想到沈千粉早就移到前排课桌上,正打开书扮乖学生。
沈灵芝,算你会使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