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宫里。
好在宫里虽然不见宫人,但多走了些路之后,还是能看见巡守的禁卫。
巡守的将军远远瞧见两人,急忙迎上前行礼。
李晟让他在不远的宫室里找了只轻巧的竹榻,将太后放了上去,又找了四个孔武有力的禁卫,一人抬了一只榻脚,将太后小心地运到万寿宫里。
甩了甩酸痛的手臂,李晟放慢了脚步,与父亲并肩走在宫城的深处。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见见你的媳妇儿?”宣王乜着眼瞥着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挥着手说,“快些回去吧。你媳妇儿怀着身孕,你又两个月不见踪影,回京了也不说先去瞧瞧她,哪有你这样当人夫婿的?”
李晟走在他的身边,闻言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总要万事落定,才能让她安心。”
这样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升起的旭日,眉目舒展着:“咱们安排了这么久,昨天有多重要,也不用儿子向您多说了吧。已经等了那么些日子,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这样说着,他侧头看着父亲笑了起来,“她昨儿一定是不得安宁,一夜未眠。如今大局已定,她现在说不定还在睡着。让她好好地歇一歇,等她再睁开眼时,便能看见我了。”
宣王看着他,脸上微露一丝讶异。
他知道这个儿媳妇是儿子自己想法子求来的,也知道他们小夫妻感情好。
却是第一次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为媳妇着想的话。
看着他虽然削瘦但却满足的脸,看着他黝黑透亮富含感情的眼睛,听着他毫不遮掩地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体贴妻子的话语。宣王这才觉察,这对小夫妻之间不只是感情好而已。
那样深厚纯粹,只为对方考虑的心情,曾几何时,他自己以为也存于已身。
到头来……
宣王摇了摇头,嘴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成器,父王不如你。”他抬起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肩头。
原来是那样幼小的身体,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散发出成熟男子的气韵。
李晟居然比他还高了半个头。
这个发现让宣王心里很是不爽。
“去吧,做你应做的事。”孩子们渐渐长大,他的头上却已渐生白发。
“你比我强,将来好好待你自己的妻儿,别学着父王管不住自己,白白痛悔了半辈子。”宣王对他挥了挥手,自顾自地向万寿宫走去。
朝晖如金,洒在宫中花木上,将叶片上微小的露珠染成了一片金黄。
宣王依旧穿着那身帅气十足的银色铠甲,默默地走在扛着竹榻的禁卫军身后。
晨光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在经过的假山步道和花草树木上扭曲延展。
李晟站在那里,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明明是全盘得胜的结果,父亲看起来却并不如想像中的快活。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仍然俊朗,可是在那挺拔和俊朗之中,带着只有李晟能读懂的寂寥和孤独。
李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颌下已生出了短短的胡茬,此时去亲吻蕙如的小脸,一定会被她抱怨戳人吧。
想到自己的燕然居,和燕然居里正等着他回去的女子,李晟的脸上浮起的是满满的温柔和思念。
“蕙如,等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了。”他喃喃的低语随着微风飘散开,不远处停在枝头的黄鹊发出清丽的鸣叫声,振翅飞上蓝天。
蕙如这觉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明明知道荣王带着兵马已经击退叛军,也知道李晖带兵救了沈府,可她总是不能安心。
那些纷乱、血腥、惨叫声无法传入深深的宅院里,可她能想像得出来,这一夜过得有多么惊心。
青玄和秋桐不时进来向她回报外头的消息,方碧瑶也守在她的屋里,带着自信,泰然自若地安慰着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所有人都会没事。
她不知道这小丫头哪里来的信心和笃定,不过有她在,自己的确安心了许多。
直到外头来报,宣王已经进宫救了太后,荣王带着兵马正在街巷中扫清余党。
她这时才能歪在榻上眯一眯。
梦里,她好像见到无数人挥舞着刀枪到处在追杀她。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万马千军的包围。
“别怕,有我在。”
她听见这令人安心的声音,然后看见了李晟的面容。
骑在马背上,向她伸出了手。
“来,来我这边,我护着你,我守着你。”
“李晟!李晟!”她哭着叫起来。
“我在这里,就在这里。”她觉得自己被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紧紧地抱住,让她安心,让她宽心。这触感是如此鲜明真实,完全不像是在梦境中……
蕙如突然睁开眼睛,思念了多日的那张脸就靠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那眉、那眼,那鼻梁、唇角,无一不是她最熟悉的。
“李晟!”她伸出手,摸着对方优美而光滑的下巴,怔怔然无法回神。
“是我,我回来了。”李晟握住了她的手,对她绽开这世间最俊美、最温暖、也最令人安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