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有忘忧飘然草,作用是使人昏睡一段时间。只因用不到它,未曾采撷。是以,我毫不怀疑她的话,颔首道:“你酌取入药好了,但务必把握好剂量。”
冯冼惟忠微笑道:“你只管放心,我家男儿遭受劫难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我经常用它解忧遣痛,比借酒消愁效果好多了。对于剂量把握,我早有经验。”
说着,她将那块半透明绿色块状物掰下一块,放到药汤之中。那绿块顷刻消融。
那块半透明绿色块状物处于固态时,只是微有清香,不料一入药汤,顿然清香大增,扑面而来,嗅之颇觉舒畅。我捧碗便喝。
原以为此药必苦,不料入口颇为甘爽,苦甜相伴,仿若美味饮料,我不禁大奇,问道:“此药竟然不甚苦口。”
冯冼惟忠微笑道:“此药微苦,但忘忧飘然膏甘甜怡人,是以,苦味大减。”
很快,药汤的热量溢满我的全身,我很快生出浓浓睡意,连打哈欠。
在冯冼惟忠温情注视下,我软软躺下,昏昏睡去,飘然入梦。
此梦是我平生最长的梦,仿佛没有醒来之时。
我在迷梦中穿越而回,仿佛回到童年,在田野中奔驰……
然而,我突遇恶犬,大哭而逃,但终被咬住,在疼痛中奋身一跳,不料竟得脱身……
落地之际,我被无数手臂稳稳托住,定睛一看,竟是鱼轩南、苏六月她们,遂一场欢喜,一番笑闹……
突然,无数只手开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急呼“不要”,答复却是惊天动地的女声集体淫/笑……
忽而,我又置身他处……
我不知多少次处于半睡半醒中,甚至恍然之间睁了眼,但心仍未醒,意犹混沌。
梦与醒似乎只隔一层薄膜,但就是一直捅不开……
忽一时,我见到冯冼惟忠和众女兵在周围持戈挎刀,森然而立。
四周皆是粗栅坚石。
此情此境,又个似梦非梦。
我努力睁大眼睛,意识到这不是梦,并发现我躺在一张木床上,我的腿脚被捆,嘴上被封着一块绸布。
这不是梦,这分明是监牢。或许是天牢!
这分明是取命程序,开刀前奏!
我顿觉万分沮丧,结局如此出乎我之意料!
我被激出一身冷汗,惊怒交加,剧烈挣扎起来。
冯冼惟忠发觉我醒来,急急来到我跟前,将我的右手的绳绑解开,从旁边拿过纸笔,递到我面前。
我将全部愤怒倾注笔端,一阵狂草:“说好留我一命,却仍将我打入死牢!若有种现在便杀了我!言而无信的王八狗官,出尔反尔的李唐昏君!”
冯冼惟忠看一眼便勃然大怒,甩掉纸张,身子微弯,遽然抬手,朝我脸上连扇几下,我双颊内外顿如火烧,疼痛难耐,咸的腥的遽然涌出嘴角。
冯冼惟忠怒目圆睁,暴跳如雷:“侮辱本官,本官可忍。侮辱皇上,忍无可忍!”
她刚一停手,我立即伸出右手抡将出去。
目测我的手臂长于她的手臂,而且,此时她刚刚对我停手,脸颊完全处在我右手的击打范围中。
我使劲全力,手掌飞抡,朝冯冼惟忠脸上连扇几下,啪啪作响,在这死寂大牢内,这打脸之声简直如鞭炮轰鸣一般。
冯冼惟忠雪白俏脸顿生一片红印,嘴角流血。
冯冼惟忠一把抓住我的右臂,将我的右臂压到床/上,几下捆绑了,随后捡起我刚刚涂了笔墨的那张纸,一个转身,怒容满面地急急走出牢房,疾行的身影很快被牢房石壁遮挡。
以其绝顶愚忠,必然是拿着我的笔墨面呈李唐昏君,听昏君对我发落。
一股彻底的无助感侵占了我全身,不觉中,我滚滚泪下。
我知道,不应在这些对我敌意甚重的母狗们面前示弱,但我做不到。
每临不幸倍思幸,唐朝给我的温馨岁月,不可自已地浮现眼前,但曾经的温馨此后与我无缘了,鱼轩南,苏六月,我们只能来生相见了。
我心潮涌荡,泪水肆虐而出,满腔悲怆如刀似剑、割心穿肺。
我微微抽泣。
除了我的抽泣之声,牢内一片死寂。
或许是我此时情绪之催化,或许是中国文人千年沉淀的基因之使然,我忽而生出吟作绝命诗的冲动。
我思忖片刻,翻作了苏轼的《江城子》——
梦里梦外无数殇,
遭争抢,
人茫茫。
一面之缘,
竟是在沙场。
而今刀枪泛寒光,
两相隔,
如阴阳。
别离屡屡催断肠,
泪滚烫,
落耳旁。
今生无缘,
来生再同/床。
却是不知在何方?
只愿回,
旧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