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磐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怎么让他开口?他睁着眼睛,能见到这世界一切,但说不出,他侧着耳朵,能听见角落里所有话,但也说不出……
上次言战去吴定慧女士诊所,本来就是要去探望这位差点断气老绅士,若是没有克里斯假扮女护士这一茬,那言战也就去探望,她上次要是探望了,那这次顾双城就可以借这个理由去云宅再探云磐。
青天白日,又怎么恰如其分去云宅呢?
“双城小姐,到了。”司机开口道。
顾双城没听见,她脑子里全是陆子曰、陈果和阮晶晶话,他们都劝她暂时莫去特意探云磐,若是让云家老太太察觉到什么,外头形势只会加恶化。顾双城知道这话有理,但她心里是涨涨疼,她去言氏看到忙碌中言战,一则觉得骄傲,二则觉得格外心疼,言战现是既要前头打仗,又要后头盯着暗敌来犯,她前头血雨腥风,面对是整个业界和无孔不入大众,她后头匍匐蛰藏,面对是整个言家揣测目光,谣言和舆论就是有某种可怕魔力,它甚至能把一些人对言战多年来信任一夕间瓦解丝毫不剩……
“双城小姐,到了。”司机回过头去,只见顾双城额头和鼻尖上都是细汗,丝毫没有下车意思,她盯着路两边站着记者,司机见状,就解释道:“双城小姐,这里下车,没人能瞧见你,很安全,不会被拍到,您还是安心下车吧。”
这是第四日正午。顾双城前头还正和陆子曰讨论一批“货”上陆之后该如何处理,后头言式微就打了个电话、派了个司机过来……顾双城看向司机,问道:“你知道式微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那倒不晓得,式微小姐催得急,我就负责来接您。”
目前警局对走私已经盯出了一根硬刺,“货”不屯好,明年上半年就没得卖,顾双城脑筋“货”上转了转,近大小码头都不能看了,到处都是警察耳目。……她摇摇头,款款下了车,这是从侧后门入言宅,她两步就进了后门。
锦绣等后门口,一见着顾双城,就小声说:“三小姐书房,三位叔公来了,都书房,我送过一次茶水进去。……吵得厉害。”
顾双城点点头,她招了招手,言宅保安总管从近处走过来,小声汇报道:“保安们宅内各处都布置了,三小姐出门去言氏也是严加防范,记者们都控制内,毕竟整个弥生道不止言宅一家豪宅,我们也联络了其他家保安。”
顾双城点点头,保安总管顿了顿,又说:“记者们倒是其次,言宅收到了两次炸弹包裹。”
顾双城看向保安总管,“没对外界宣扬吧?”
“我们嘴巴紧,您放心,都是小心处理。……克里斯监狱过世之后,有些他粉丝开始活动,扬言要言战一命偿一命,我们逮到两个,正审问,恐怕这些人还不少。”
“他们一千条狗命也偿不了言战十分之一命。小心查,别惊动警察。”顾双城吩咐完,就匆匆上了楼,锦绣跟她后面完全跟不上她步速,到了书房门口,锦绣连忙拉住她,说:“双城小姐,您千万不能进去。”
陈管家站门口,他看向顾双城,劝说:“双城小姐还是先去换套衣服吧。”
顾双城侧耳一听……一丝声音也听不到,她看向陈管家头上白发,问:“进去多久了?”
“俩小时。”陈管家回答道。
顾双城点点头,转身回了她和言战卧室,锦绣没跟进去,她叹了口气,吴妈恰巧端着一壶白茶走过来,锦绣连忙走上去,说:“吴妈,我送进去吧。”
“也好。我见不得那三个老头子为难我们三小姐,见到他们,我就想把这滚烫茶水泼他们不知轻重老脸上!尤其是那个三叔公,他八字就是王八蛋,都什么时候了,净想着分家!”吴妈气呼呼说。
“……分家?”锦绣瞪大眼睛,她接过那壶白茶,紧紧捏着托盘,“……分家?”
“是嗯。回回都是这样,大少爷没了时候,扛着千斤重是我们三小姐,现外头闹得这么难看,顶着那些脏话也是我们三小姐,那个三叔公,就知道拆家保自己。”
“……我,这就进去。”锦绣微微低着头,心里砸翻了五味瓶,倒不是她对言战没信心,而是这次谁都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挽回。三叔公说要分家,无非是不想被那些还继续涌出来照片和视频给连累,他是要和言战划清界限,免得被平白吞噬掉。三叔公这说法可足够冠冕堂皇,他是瞅准了言战脾气,言忱去世时候,各方闹成那样,言战都没有提分家,他知道言战宁愿损点儿利,也绝不想看到言家一分为二,他提出分家,无论言战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获利仍是他,还有言齐。锦绣立即想到了心力侍候言战顾双城,她已经听说言战为言式微准备了一条林荫路,让她去管理已经发展了两年言氏环保,那么,言战为她主子顾双城,是否有好打算呢?
“吱呀”一个细声,锦绣低着头走进书房。
“我们都知道这些已经照片和视频对我个人公信力,对我言氏市场造成重创,但是再深伤口,只要有时间这味良药,不怕它不愈合。市场确实很奇怪,它给了我们座每一位,财富、名望、地位、权利和美人儿,但瞬息间,它收回了这一切。我很遗憾,也很难过,看到这一幕。”
锦绣放下茶壶,她微微抬头看向正说话言战,四周一打量,书房里又多了好几个人,全都是言家拔尖儿人物,气氛低沉,所有人脸色都不好。
“但我不得不说,如此猛烈金融飓风下,我们言氏仍能按照诸位愿景,举步维艰向前迈出既定每一步,那正是言氏集团这么多年一直岿然不动原因所——我们深知市场,我们服务市场,我们拥有别企业无法比拟影响力、凝聚力和行动力,我们总是赢家。”
“言总,身处一个拥有无限力量和发展潜力巨轮上,我们一直很开心,但现,我们眼睁睁额看到这艘巨轮就像当初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川一样,这艘巨轮现无法前行,我们黑夜里,我们一点也不关心这艘巨轮会不会带我们驶向美好未来,我们关心只是这无边无际大海上结冰了,太冷了,我们会不会死今晚?”河谷矿藏总裁言成栋吸了一口烟斗,他说完话,立即有人反驳道:“多大风浪我们没见过?几块浮冰就能撂倒我们,言成栋,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威风吗?”
“言总,您说呢?”言成栋笑着看向言战,问道。
“泰坦尼克号会沉下去,是因为这船上掌舵者……没有脑子。”言战抿了一口锦绣给她斟得茶水,她笑道:“成栋,我一直相信你,包括河谷矿藏上下,都是非常非常……有智慧。”
大家都笑。
“刚才不少人悲观估计了现市场。你们知道为什么无论我收购什么,别人就会指着我鼻子喊,哎,那个言战又要搞垄断了。他们指责我是野心勃勃垄断家,他们讨厌我,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呢?因为这群没脑子钱奴做不到,他们心里没有服务市场真心和决心,他们无法把握市场,无法深入市场,无法受到市场由衷欣赏和喜爱,可市场喜欢我们言氏,我们能给市场提供所有它想要,我们服务独树一帜、无可替代,这不是垄断,是市场选择了我们言氏。……是,金融危机之下,多少我们眼熟能详大公司死于非命,但只要我们服务还,只要我们懂得变通,市场喜爱不会因为几张照片和视频就此消失,言氏制造高品质,已经根植很多人意识里,而当所有消费者进行对比之后,他们仍然会发现,言氏制造是好选择。”
一半人不像刚进书房那样不安了,个个面色稍霁,令一半人坐言齐身后,有些心急火燎想让言齐发言,言齐没有说话,三叔公开口道:“市场就像个善变女人,老三,你怎么这么肯定你现估计不是过于乐观了呢?你没看财务报表吗?”
言战笑了一声,她拿起财务报表瞅了一眼,顺手就扔一旁火炉里,“轰”一声,那一沓记录损失财务报表就此被烧着,言战沉声道:“我同意你说。你说市场就像个善变女人,这是个很好比喻,但我,天天睡这个女人,睡得多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有人忍不住笑了,三叔公气得站起来道:“你自己闯下大祸,你自己要损兵折将,你自己损去,为什么要拉着言齐!他这么多年来,心竭力为言氏,他一直默默无闻努力着,你外头风光时候,媒体们全都舔着你脚背时候,你想不到他这个二哥,现你外头泼大粪,才想到拉他这个二哥来给你挡!!你如此自私自利,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看见那些财务报表了吗?它们已经烧成灰了。记录财务报表上每一分钱,都是座诸位,和我,用血和汗拼出来,你把这些已经再也丢进大海里钱拿到我面前来,让我看?让大家看?三叔公,您是质疑我,还有二哥能力吗?您是怀疑,我,二哥,还有座诸位,已经丧失了赚钱能力,无法把这些已经烧成灰蝇头小利赚回来吗?……您如此目光短浅,也实无法让人忍受。”言战站了起来,她看向坐座位上二叔公和四叔公,说道:“外头有人泼大粪了,应该说谢谢,农家肥有益于农作物成长,是肥力,旁人想要还没有。同根生两颗大树,有人给我泼大粪了,我怎么好独享,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得分一份给二哥了。……同根生言家,就只有一个言家,一刀砍下去,分成两半,那就不是言家。……市场没变,言氏没变,言家要是变一变,那市场和言氏也会变呀变,到时候,市场会不会选择言氏,就难说了。言家当家人言熙和现还加坡杀一儆百,他要是一回来就见到家将不家,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交代?”
书房安静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说话了。
三叔公猛地坐下来,一副被气得不轻样子,言齐神色隐忍,二叔公站起来,说:“言战这几天够累了,你们别再烦她,都是一家人,不要疑来疑去,只要团结一起,没有过不去坎。”
四叔公不耐烦站起来,“都散了,各忙各,别给言战添麻烦,自己人都不信,还出去拼什么。”
言战灌了一口水,她看向众人道:“公众需要乐子,否则会民不聊生,坦白说,我没想到那些照片和视频能给大家带来这么多乐。公众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媒体要什么也给他们什么,只要他们喜欢和我喜欢不一样,我不会和他们抢。”
话说完之后,言战锦绣耳边问:“她回来了吗?”
锦绣立刻会意,点头道:“卧房。”
言战转身,离开了香烟环绕书房。
锦绣和进来几名女佣开始收拾书房矮桌上茶水和果点,分属言战这一方人纷纷笑着离场,分属言齐那一方人则坐位置上,呵斥进来收拾桌子女佣,有两个女佣被吓得站到一旁,锦绣不说话,暗示女佣们全站一旁,等着这些人离开。
三叔公一边抚平胸口怒气,一边指着二叔公说:“我们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言战给了我们一个笑脸吗?她那是笑吗?那是鄙视、轻蔑!简直没了王法!这回,是老三错,她还错理直气壮!她是毁言家!我要分家,也是为了言家,分了,言齐这一面没有损呐,还存了我们言家元气。什么只要他们喜欢和我喜欢不一样,我就不会和他们抢!这不是大放厥词是什么,不就是警告我们,要是我们敢和她抢她喜欢,她一定会抢过我们!”
“少说两句,你又不会死?”四叔公吃了一口枣子,“我就喜欢言战这脾气,照她说得办,也没什么错。这时候分家,别人还真当我们言家垮了呢。”
二叔公看向三叔公,又看向言齐,冷冰冰说:“我随你们来,不是站你们这头。刚才那些话,我全当没听见。别再惹怒言战,你们兜不住。”
“我看她,倒不像是生气,市场是她女人,她天天睡,亏她还有心情说这样荤话!”言齐阴着脸说。
“你们生气,她看得见,她愤怒,你们拿放大镜都看不见,多少人就是这样死言战手上,那几家能源公司下场,你们也想尝尝?”二叔公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书房,四叔公也跟着走了出去。
锦绣看向奸计未逞三叔公,他使了使眼色,言齐就立刻站起来,扶着三叔公走了出去,书房里人也呼啦一下子走出去,锦绣看向几个女佣,说:“你们收拾,三小姐不喜欢这么大烟味。”
“是。锦绣姐。听说,二叔公今晚要宅内休息?”
“是么?”锦绣走出书房,低头端着盘子,悄无声息走三叔公和言齐身后,没跟一会儿,三叔公和言齐就骤然闪身站回廊柱子后,两人屏息凝神听着什么……锦绣也蹲一个大花瓶后,削尖了耳朵听着——
“我今晚歇言宅。老三说,熙和明早就从加坡回来,我要和熙和说说话。”是二叔公声音,锦绣前后看了看,继续听着。
“你真要把阿忱那份遗嘱给熙和?”四叔公小声问。
一听到遗嘱二字,锦绣后背出了一身汗,她看向三叔公和言齐,两个人半是惊讶,半是兴奋,锦绣言家这么多年,还真没听说言忱有拟定过别份遗嘱,看来,这次言氏内部分化确实万分凶险。
二叔公剧烈咳嗽声传过来,四叔公开口道:“好了,我知道这次非同小可,你不能这样熬着,万事还有老三。”
“老三毕竟是女流,这次出了这样事情,我怕她太爱赢……你今天不是没看见,言家,已经不是我们这些人言家,言家,已经成了一个人言家!要是她趁着这次风浪,把阿忱功劳全都抹掉,不是不能啊,没了阿忱功劳,熙和这孩子以后如何立足?我叫脑筋转不过来三叔公和言齐不要惹怒言战,就是怕言战一怒之下彻底吞了言氏,那我就回天无力了。”二叔公重重咳嗽一声,四叔公不满道:“你心里难道偏着言齐那个败家子儿吗?”
“没有言齐,言家就不是我们这些人言家。我肯随他们过来,不过是想看看言战反应,现下看来,言战要彻底吞了言氏,那也只是一念之间,她谁也不怕,包括我!”二叔公重重吸了一口气,“阿忱生前把这份遗嘱交到我手上,就是为了倘若哪一天,言战真有了这个心,这份遗嘱,一定能制住她。”
“……“四叔公头大说:“难道阿忱早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们这些老家伙,小家伙,全家加起来都敌不过老三吗?真是,我看你们是把老三妖魔化了,她就是太优秀,老小都嫉妒,她优秀能是她错吗?”
“和你说不通!”二叔公叹了口气,“这不是儿戏,关系这我们言家上上下下。……我回房休息,遗嘱事,你知道就好,断不能和言战提起,省得她多心生暗鬼。”
“你看过遗嘱吗?阿忱手上能有制住老三东西?我才不信呢,他们兄妹俩每次掐架,哪次不是言战赢?”
“这份遗嘱。只有熙和才有权利打开。”
…………
二叔公和四叔公话越说越小,锦绣听不见了,她一眼瞄过去,刚才还柱子后面偷听三叔公和言齐也不见了,她端起托盘,走到落地窗旁一看,两人已经信步走到假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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