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霍去病猝然抬头,惊异地瞧着他曾经的师父。
“出长安时你立誓要带回伊稚斜的头颅——”
“好。”霍去病迅速答应。
卫青那边的情况,和霍去病这边又有不同。卫青一贯是血战的风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次他面对的是匈奴人的主力军,下属的裨将如李广、公孙敖等人又因迷失道路没能与他会和,因此战况甚为惨烈。
阿娇和霍去病避开大部队,悄悄在山间行走,突然有个年轻的汉人士兵一跤跌倒,直从半山腰里滚了下来。霍去病扶起他,顺口问:“仗都打完了,你不回营休整,跑出来做什么?”
年轻士兵不住道谢,嘶嘶吸气,两人一看,他右手已经折断。阿娇稳住他手臂,为他接好伤处,再用布条扎好。他说:“我来找我爹。”
阿娇没听懂,听他说:“我和我爹一起出来打仗,我回去了,他没有,今天早上他还和我说话,说把军饷放在我身上,以后带回去——”他张大嘴哭起来。
两人默然。父子、兄弟一齐上阵,若是一齐折在外面,这个家庭何以为继?
翻过山岗,回到白日里激战的位置,阿娇倒吸一口凉气。
不远处有河,河水已变作锈红色。这大漠与平原交接的地方,有野风吹过,草叶倒卷,露出尸体血块淋淋。残阳真的是血红色的,秃鹫已经聚集起来,远处仿佛有狼群鬣狗奔赴,风声呜呜咽咽,凄凄哓哓,如同鬼哭。
年轻士兵的面容是死板的,他一具一具尸体翻过去。
“这是李均。”霍去病低声说,“这是袁叔信。”
是,怎么可能不认得,当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长安公子哥儿里,霍去病为首,他们也是其中一员。虽不及霍去病的骄矜,他们也是世家大族宝贵的血脉。
然而,在这遍地尸体的地方,真的已经消磨了贵贱。
看着每一个人的死状,完全能想象鏖战时的境况,鼓声已渐弱,箭也射尽,弓弦断绝,刀口尽卷,人马扑地,血流成河。
汉击匈奴,虽得阴山,枕骸遍野,功不补患。
是,阿娇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她不想让这一场战争耗尽国力,一直以来尽力让平民过得好,尽力增加帝国财富。但一个国家最珍贵的宝物,永永远远是,并且只能是它的国民。
死了多少人啊。这十几年来。
钱可以再挣,死去的人永远回不来。这一场创伤不经过几十年休整,绝对无法恢复。
阿娇伫足。这战场上的杀气,连她也未曾感受过,寒风呼啸而过,黄昏的草原上鬼影憧憧,她觉得肌骨刺痛。
谁无父母?谁无夫妇?谁无兄弟?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刘彻啊刘彻,你真该来此地看看的,或许你就不会再坚持你的重税、苛政、酷刑。你待你的臣民有何种恩惠?怎敢轻易剥夺他们的生命?
一直以来,你总觉得我有意和你作对,我想尽办法让你不得安枕,你已尽力容忍。但其实不是,我和你理念存在极大冲突,我们都退无可退。
霍去病垂目看着凄凉的战场残骸,他的眼睛极为漂亮,然而连阿娇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孩子,就是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中过早成长的吧?这样的场景于阿娇来说尚属陌生,然而对于霍去病来说,岂不是比冠军侯府的后花园还要熟悉。
她真的觉得霍去病伟大,真的觉得霍去病是英雄,在这一刻。
毕其功于一役,为前人之不能为,避免后人的战争重担和痛苦,彻底赶走、消灭匈奴这个强大的敌人……
霍去病,谁敢说你不是汉人的骄子?
他们是在几百里外追上伊稚斜的,匈奴单于的亲兵并没有给这武艺高强的两人带来什么妨碍,然而,匈奴人里竟然也有高手。十数名身着黑袍的巫者齐齐围上来,将阿娇拦在中间,阿娇吩咐霍去病:“去追伊稚斜!”
霍去病领命而去。
那十多名巫者足下踏着奇异的步伐,口中吟哦,将阿娇围在中央,他们手舞足蹈,行动间带着说不出的奇异磁场,阿娇凝神看片刻,突然觉得头晕。远处草丛中有沙沙之声,无数虫豸应召唤前来。
慢着,匈奴人的巫术,竟然与阿娇在南疆曾见过的巫术如出一辙。
或者,天下术法诡道,殊途同归?
阿娇微微冷笑,素手轻抬,剑光如雪挥洒,千方幻影,万端残光。她看到前后方又有五位女巫围上来,心知棘手。
但她是永不会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