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更张（上）

    蒲其眼里亮彩倏然消失面色惨白原本显着刚毅年轻脸颊一下凹陷下去刻满了深密皱纹()。颌下漂亮大胡子簌簌抖着。手抑制不住地直打哆嗦粗陶大碗里粥水不停地荡溢出来泼洒到身上。

    一股冷彻心肺寒流他心头滚动他根本无法掩饰住内心震恐。杨枫提示确实昭示出一个墨者从未意识到而又确是至关重要问题。

    “你是说；；；；；；”眼光呆滞目不转睛怔怔地望着杨枫蒲其有心想说什么又是只吐出了三个字就接不下去了。象一个患了重病人呆着一张几乎变了形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无力地垂下手大半碗稀粥洒溢了舱板上。

    杨枫静静看着瞬间成了个萎靡衰颓老人蒲其轻轻摇了摇头微一踌躇叹了口气一时却也无话可说。事涉墨门钜子权威牵一而动全身一变几乎等同于完全颠覆了自墨翟定下墨门法度家规。近世墨者虽内讧不断各辟门户也根本没有人敢于念及废止钜子权威令仪。这般行止对墨者而言直是大逆不道稍有闪失就将会使得墨门自己毁于一旦。作为一个外人他只能隐讳地提点两句而毫无置喙余地。

    煞白着脸呆坐了半晌蒲其猛地站起身惨然一笑笑容里带着莫可名状忧伤绝望颓然道：“杨公子下现心绪难宁且且先告退。”一踏船板纵身跃上河岸。神不守舍下身子一晃左足“噗”地踩进水里溅了半身水淋淋滴滴拖泥带水地跳上岸去。

    初秋日光依然灼热地面仍升腾起阵阵热气。蒲其脑子里乱哄哄只觉得胸中堵得慌象燃着一团烈焰要爆炸开来。晃眼阳光仿佛眼前幻成了一圈圈光晕他太阳穴上筋络“怦怦”急跳站立不住似有些眩晕。缓缓地摇着头心里满是壮志未酬凄怆他伸出双手蒙住了灰暗脸。

    他们这批当年从秦国墨门中裂出墨者心志依然高绝苦心孤诣地谋求墨门复振()。二三十年了黑熬成了白。眼见得孔孟之道逐渐大行于世儒生东方六国多进据卿相高位大儒荀卿讲学稷下学宫入楚为兰陵令著书立说门生行道于各国。自墨门势力遽然衰败被剔出秦国后秦国国策牢牢为刑名法术之学所掌控。而分崩离析墨门则日益衰微每况愈下。他们不肯屈服呕心沥血地做着种种努力还想力挽颓局。

    败了！彻底失败了！和杨枫剖心深谈结盟失败昭示着墨门为挽回颓势所做重要或许也是后一次努力失败了。尤为可怖是杨枫言下点出墨门难以见容于列国王侯深层原因。出身于下层庶民蒲其并非一个拘泥人深通墨学精微要义这几十年来奔走于各国以“本”、“原”、“用”三表法考求如何行施墨门学说。杨枫话令他清醒地意识到墨门式微衰没是决计难以避免了。他们努力也只是枉费心血罢了！除非墨门能彻底改弦张但若如是墨门；；；；；；还成其为墨门吗？

    蒲其用力喘着气脚下一软晕忽忽捧着头坐倒河畔青葱草地上前所未有无力感攫住了他心。

    “蒲大哥——”突然一声大叫传了过来。

    一个淡黄面皮、精瘦细长猥琐老者披着渔蓑用柳条儿穿着几尾鲤鱼笑嘻嘻一路跑跳了过来。

    蒲其抬起埋两膝间头勉强牵牵嘴角做出一个干涩笑意。

    老者脚下微微一顿讶然地看着蒲其。真正现出了老态蒲其脸色灰败颊上却翳着邪气红晕直瞪瞪双目失了神彩唇角竟隐隐冒着白沫纯然呈现出一派他未曾见过异常衰弱模样。

    神色一正老者抛下鲤鱼蹲下身子向着小舟瞟了一眼焦灼迟疑地沉声道：“怎么难道是他伤重难愈吗？”

    “不！他醒了；；；；；；”蒲其垂着头吐出口长气失了全身力气般从紧咬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老者脸霎时冷沉下来扬扬淡细眉毛眼里闪过一抹亮光不平之色溢于言表冷声道：“难道他拒绝了？”

    蒲其软弱地苦笑着点了点头探手一把拉住就要跳起身老头拍拍他肩膀把他按坐自己身边叹息似地道：“吴平不要急。”沉吟了片晌咬着牙慢慢低声把会商经过和盘托出。

    “什么！”吴平铁青着脸蹶然跳起狠狠咬着嘴唇深陷小眼睛闪着寒凛冷光大步来回疾走着鼻翼翕张急剧地喘息狞笑着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吗！”

    蓦他停住脚步直视着蒲其沉肃地道：“蒲大哥该怎么办？”

    蒲其确象一个衰颓老翁了无力承受地缩缩肩膀惨淡心情压倒了他一种难抑伤感涌上心头。蒲其眼角微溢出泪花颤抖手蒙住了脸几乎是无声地道：“我们一切努力都完了！”竭毕生心力去做一项事业充满信心地追求一个远大理想一次次地努力末了突兀现目标却是根本无法企及美好希翼憧憬已付之于东流。那份深重打击茫然无措苦闷迷茫让蒲其一贯坚忍刚强心滚到了冰窖。

    枯瘦吴平仍一跳一跳大步疾走着他脸越来越白不时用手指揩着额上冷汗。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脚步缩小了眼睛深邃目光死死盯住随着水流微微起伏小舟颊上肌肉隐隐抽搐着翕开嘴咝咝地吸着冷气。伸出了双手似乎想要攫住什么。

    许久许久他猛地转身几步来到蒲其身前伏下身子满是手汗手按住了蒲其肩膀专注地看着蒲其仿佛很小心地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声音有些抖切“蒲大哥我墨学渐行衰微。时下关紧要之事当属能得行道机会庶几不令墨家学说衰亡于世；；；；；；遑论其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