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来自三虚岭的密函。
隐卫在信上说,三虚岭遭天灾,慕氏夫妇亡故,孩子受到惊吓,神情恍惚,已多日不会言语。隐卫没有办法,将他带出三虚岭,数月来辗转于上阳与洛城之间,四处寻访大夫医治。
默默垂头录着书册的白宁冷不丁在这酷暑天里打了个寒颤,笔一顿,心道不妙。还未抬头,就听见冷冷的声音响起:“白宁,你去一趟洛城。”
白宁的医术举世无双,景玺相信有他在,那个孩子不会有事。然而,他沉寂许久的心却因此又起涟漪。他强行克制住心底的冲动,不让自己动笔传令南边的隐卫。半天过去,案头的奏折依旧累叠如山,他握了握手,走出紫宸殿,不带一人。
或是失神晃荡。或是冥冥之中的牵引。一抬头,便看到了晦暗的三个大字——宓羽轩。
彼时已到了暑中盛夏,白光烈烈煞是刺眼。他推门而入,无数灰尘飞荡起舞。
眼前,是一座荒园。满地杂草丛生,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其间,一袭蓝白渐染的身影掩映在杂草间。
心未动,人却已往前走去。
听到窸窣声响,花习习抬头愣愣地朝他看来。神色木讷。天然素颜。白皙如玉,不戴一钗一环,却已胜过万千容颜。
“你是谁?”花习习歪着头问他。
他神情微敛,淡淡回她:“朕是靖辞雪的……兄长。”
“靖辞雪……”她忽然有些恍惚地轻喃。心头是久违的钝痛。“朕?”目光终于落在他明黄绣金龙的服饰上。她蓦然哂笑,“是你啊。”
“是朕。”景玺负手看她,她却不以为意。收回目光,再次回归先前发呆的姿势,背靠假山而坐,娇小的身形几乎淹没在杂草丛中。
“你为何不愿出宫?”景玺问她,却得不到回应。看她神色,像是没听见,景玺又问了一遍,“朕问你,为什么不出宫?”
纤长的睫羽轻颤,花习习抬头仰视他。眨眨眼,问:“你在跟我说话?”
景玺回了个不置可否的眼神,没有生气。
“你介不介意坐下,我仰着头说话很累。”花习习用手压了压身边的高起来的草。
景玺旧地而坐。
花习习望着前方随风摇曳的乱草,脸上无悲无痛,缓缓说道:“他曾许我关塞看雪,一生逍遥。可是斓瓴国没了,花府没了,娘亲没了,十一位叔叔没了,阿承没了,雪儿没了,我太久没有离开过这方天地,我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不是还是我想要的那个?关塞看雪,没了当初的那份肆意洒脱,我不确定我看到会不会只有悲凉?”
“浮生幻影,逍遥如梦,从我入宫为妃的那一刻起,就已步步远离,与关塞与大漠背道而驰。走得远了,我怎么还回得了当初?”
看着她孤清的侧脸,景玺忽然想起靖辞雪说的,习习一生追求自由,却被锁进了笼子,将年华葬送。
不知是因为心底犹然而生的怜悯,还是因为当年靖辞雪在他耳边轻叹的那声“习习该怎么办”,总之他身随心动,将花习习揽进了怀里。
“从今往后,朕会是你的依靠。”
——
澹台绾晞没有想到,她与花习习多年后的再次相见,会是此番情形:凡灵宫大殿上,一众妃嫔悉数到场。她高坐在鎏金焕彩的凤座上,花习习以四妃之首“羽贵妃”的身份恭敬地立于大殿中央。
建都金陵,景玺取长补短,吸取先斓瓴的经验,改革了许多体制,而后.宫妃嫔的体制仍沿用先前的。四妃,以贵妃为尊。
花习习封妃,用的仍是她先前的封号。朝中隐有说辞,但类似情况历朝历代皆有发生,朝臣们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
如今的宓羽轩早不复荒凉景象,宫婢太监数十个,争抢着讨新主欢心。宫人们私下里都说,羽贵妃深得圣宠,隐有超越皇后之势。
花习习在宫里待得久了,这样的话早已见怪不怪。景玺经常会在她这里留宿,赏赐的总是些稀奇却甚得她心的小玩意儿。
或许她真的很得宠。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她封妃的那晚,夜深如墨,景玺似沉浸在梦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一把匕首已悄然抵在他的脖颈。
那时的她只要一个动作,就能了结景玺的性命,大仇得报。
可她,到底没能下得去手。
她想,如此也好,她这一生便这样过吧。
——
同样,花习习也不知道。
那晚在她翻身躺下入睡后,那双闭着的眼忽然睁开,即便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依旧锐利如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