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倒也想看看昔日那浪荡小子如今是何般威风模样。”
陆伯远神色一滞,平日素有威严的一家之主在这老者面却是毕恭毕敬,脸上露出一分苦笑道:“颜老说笑了,犬子过去干得那些荒唐事您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品性或许是有所收敛,但恶习怕是没改多少。今年七月边关捷报入京,圣上派了皇城特使前去慰劳,凉莽守将杜苍允将军命他早一日前去城外三十里亭恭候,那小子却在夜里喝得酩酊大醉,一觉起来直睡到日晒三竿。后来特使回京为此还参了杜将军一本,若不是杜将军祖上曾与陆氏交好念及情面,不然这小子怕是铜头铁脑也不够砍的。”
“这话严重了。”颜老微微一笑道:“他虽然从小便顽劣,于文囫囵潦草,于武却是有勇将之能。老夫不信,杜将军会没有爱才之心。今夏凉莽军西行荡寇,追击来犯的西凉异族,于漠石谷歼敌万余,为本朝近数十年来捷战之最。圣上为此龙颜大悦,特颁了圣恩令,大赦天下。早些间便听闻,那小子为左行军前锋,骁勇善战,锐不可当,事后军中论功行赏其战功犹在都尉之上,可有此事?”
陆伯远巍峨眉头舒展,向来严肃的面容也浮上了几分荣光,但还是谦和道:“那都是坊间流言,过誉不实,颜老切莫过于信了,犬子投身沙场有几分男儿的血性自然是应该的,但若称其为将才怕还是有些夸大了。”
“呵呵,年少有为,赞誉些倒也没什么。”颜老自顾匀了匀茶盏,颇有文人意蕴地饮了一口,继而询问道:“那自景泰年间一路背负下来的戍边令,到陆云这一代,可算是终于到头了?”
陆伯远闻此话神情先是有些凝重,随即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将压抑胸中多年的沉闷皆吐了出去,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点头感慨道:“是啊,终于到头了——当年先祖错步,导致后人蒙受责难,百余年下来陆氏一族代代须有直系男丁从军入伍。”
说到这,陆伯远又叹了声,语气不觉沉了几分道:“颜老也知,本朝之初,承蒙太祖恩宠,我陆氏一族是何等名门望族,便是相比京城王公也不遑多让。可现在,颠沛百年,又几经波折,如日薄西山,每况愈下,实在是再难与往日相提并论。代代直系男丁强令戍边更是如绝香火之刃,悬于府梁之上,若是子嗣繁多倒也不惧,可若是零丁寥寥怕是一个不慎便断了后继。先人之过后人也不好过于逾礼微词。但伯远也不当颜老是外人,就如是自家长辈,放胆言之了。”
颜老和蔼点点头,深表理解,示意他但说无妨。
“太祖之时,本家足有十余支直系血脉,到了先父这一辈便只剩下了四个胞弟。大叔父早担当,尚未成家便入了军伍,后来辽河一战,马革裹尸,于此长房一脉香火断绝。四叔父常年行商于蜀广两地,日久奔波积劳成疾不及四十便英年早逝,虽成了家膝下却只有两女并无一子,这便又绝了一脉。如今尚存的除了伯远这一支,便是固守祖地曹州冤句的三叔父一家,三叔父一脉如今也是不济,这些年亏我着人照应前后扶持才好过许多。再如今到了云儿这一代更是一脉单传的男丁,年轻时我只忙着振兴祖上基业,再顾虑这事时年岁渐逾,已是有心无力了。老实说,云儿离家这三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他若是于沙场有个闪失,那可真是无颜面对先祖,唉......”
颜老也惋惜地轻叹了一声,道:“倒是苦了你了呐......”
陆伯远摇了摇头,眉头间仍旧有几许阴霾,颜老知道他压抑了多年,很多苦闷积郁在心中,一时还未释然,不由宽慰道:“你也不必再为此忧虑了,如今圣上撤了陆家的戍边令,陆云也平安归来,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该歇息歇息了。”
陆伯远笑了笑,还是有些难言的苦涩。
这时颜老再抿了口清茶,转开话题,道:“陆云就快及弱冠了吧?”
“嗯,过了年关后,便是了,关中子弟有出行游学三年的加冠之礼旧例,那小子从了三年军也算是等同于磨砺。”
“这倒是,男儿嘛吃点苦流些血汗总是有好处的。”
陆伯远心情也顺畅了许多,随即含笑道:“云儿早年随颜老沾染过笔墨,虽然于文道上毫无建树但也算是劣徒一枚,既然快及弱冠,不如颜老就赠予他一个表字吧。”
“哈哈哈!”颜老闻言大笑起来,颔首抚须道:“你啊你,果然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总想要在我这讨点东西去,哈哈!”
两人相视默契而笑,堂内一片宁和。
这时,一名黑色粗衣脚踏马靴的魁梧汉子从厅堂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子雪天渗透的寒气。
“老爷,颜公。”那汉子朝着两人恭敬鞠躬行了一礼。
“嗯,回来了,人呢?”陆伯远点点头问道。
汉子面有犹豫,随即道:“回老爷,公子已入了城,但在外有事,说是晚点回府。”
陆伯远顿时面色一寒,顿时语气刚冷如冰:“他方才回来,能有何事?如实交待,他去了何处?”
那汉子微微低下了头,老实回道:“胭脂河。”
“混账!”
陆伯远怒声而起,一掌重重拍在一旁桌案上,将桌上茶盏都震落了下来,那汉子更是弯身低垂,面露惶恐。
“家门尚未踏进,便先去寻花问柳,这个混账东西!你们这帮饭桶,早就说了不准让他在归来路上寻欢作乐惹是生非,陆府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多人看不住一个人,全是饭桶!杨镖头呢,让他来见我!”
那汉子小心谨慎回道:“回老爷,杨,杨镖头在江城时因阻拦公子去烟花酒楼被公子打伤了,所以落在了后面,还有四个弟兄也因为劝诫公子赶路被他下了重手,也一道在后面负伤往回赶呢。”
陆伯远一愣,一旁颜老却是不顾老人家端庄摇头轻笑了起来,陆伯远怒不可遏,双拳紧握恨不得一拳将身前桌椅砸个稀巴烂,喝道:
“早说了对那混账无需手下留情,他若是下重手你等也放手相搏便是了,难道这么多人还拦不住那臭小子!全是废物!”
那汉子一张脸拉成苦瓜像,诉苦般道:“老爷,不是我们不敢拦,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拦啊,您不知道,前些日子过平阳三里山时,突然从林间窜出一只吊睛獠牙虎兽,我等都欲护公子退避,不料公子却拔了杆长刀跃马而下扑了上去,几番回合便将那虎兽肚皮捅了个大窟窿......连野兽都拦不住,我们这做属下的,就更无法拦住了。”说到最后那汉子似乎是有些底气不足,但并不惭愧,反而有几分钦佩。
陆伯远又是一愣,那虎兽流窜于中原岭南山地一带,凶猛异常时常袭伤过往行人,便是寻常身手矫健的三五大汉也不敢轻触其獠牙,想不到那浑小子竟然自个儿持刀宰了一头,这倒是一下子把他这个当爹的也惊到了。
陆伯远脸色铁青,阴晴不定,本想着亲自去烟花勾栏地将他抓回来,可如此一去传了出去便是整个陆府都要颜面尽失,沦为坊间笑柄。踟蹰了片刻,终是愤愤一甩衣袖,再次痛斥了声“混账东西”,才回转身来朝颜老愧疚道:“失礼了颜老,让您看了笑话,这小畜生实在是本性难移!”
“哈哈。”颜老也是一洒脱豪爽之人,古之文人才子哪个年轻时不曾风流意气,不就是逛逛青楼嘛,他也是过来人,自然心之意会。
“伯远也不必过于动怒,既已入了城还怕他敢不回府门不成,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少年风流,桀骜不羁,这小子倒天生便有几分轻狂,既如此,‘其如是,孰能御之’,就赠予他为表字吧,呵呵。”
陆伯远怒火中烧,却只能暂且按捺下来,朝颜老拜谢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