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智谋士,尚且如此;察罕军中的那些武将、锐卒对目前状况的不耐烦以及渴求一战的欲望更是可想而知了。
察罕帖木儿沉吟说道:“以己度人。我与贼军对峙的时间的确有点长了,我军固然渴求一战,不过料来,红贼亦会如此。……,赵贼战不肯决战,退不肯撤军,他的用意究竟何在?你我至今不能明测!他尽管接连两败,但在拿不准他的用意之前,贸然出城挑战、促其野战,怕是有些冒失。”
到底是察罕帖木儿,用兵老道。“知己知彼,百战不败。”如今“不知彼”,贸然出战,确实有些冒失。若正好中了敌人的圈套呢?岂不悔之不及?
李惟馨说道:“那以主公之见?”
察罕帖木儿起身负手,在室内踱步。
正沉思间,门外有人来报:“大都使者至,请大帅接圣旨。”
察罕帖木儿顿时愕然,不觉转头,与李惟馨对视一眼。李惟馨也是表情茫然。这圣旨来的太过突然。莫名其妙的,怎么这时候下道圣旨过来?
察罕帖木儿定了定神,说道:“速摆香案,召集诸将。……,先生,便请你与老夫一起,迎使者、接圣旨。”
……
大都使者来到,送的圣旨什么内容,不必多说,一清二楚。自然就是元帝求援、要求各地诸侯勤王的命令。
接过使者,读罢圣旨。察罕帖木儿恭敬有礼地先请使者休息,笑语殷勤,说晚上再给他接风;转过身,满面冰霜,和李惟馨等人入了书房。
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啪”的一声,察罕帖木儿将桌上的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恼怒非常,说道:“‘打了一辈子雁,却被麻雀啄瞎眼。’竟上了邓贼的当,中了赵贼的计!老夫说他为什么战又不肯战,退又不肯退?却原来机关算计在此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地里与老夫对垒,暗地里却意在大都!……,嘿嘿,哈哈,这邓贼却也真是够胆大包天!”
“现在发脾气也没有用。……,主公,皇上召您驰援勤王。这‘援’,是驰也不驰?这‘王’,是勤也不勤?”
按说圣旨一下,就该立即北上勤王。李惟馨却为何这样说?而他说了之后,室内十几个人,有谋臣、有武将,也没一个吃惊诧异的。
原因何在?正如之前洪继勋、邓舍的分析,察罕帖木儿虽名为元臣,实际上早割据一方、成为诸侯。对他来说,元帝的圣旨其实早成了鸡肋,可有可无。如果对他有利、想听了,就听听。如果觉得对他不利,不想听了,就不听。他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听与不听间,谁能奈何得了?
李惟馨话音落地,王保保开口说道:“大都被围,皇帝危急。此时若不援,父帅,恐会被天下英雄不齿啊!”
李惟馨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赵贼屯兵数万,挡住了咱们的去路。就算不去驰援,也说得过去。”
“赵贼新败,我军连胜;又不是我军连败,赵贼连胜。怎么能说他挡住了我军的去路?以现在形势而言,李和尚方才大败而归,他几乎全军覆灭在我曹州城下。如果我军出城、北上,赵贼定不敢拦。”
“少帅言之有理。……,但是,驰援勤王,对我军有何好处?”
“你!”
王保保本就对李惟馨没有好感,闻听此言,登时大怒,拂袖而起,大声说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皇帝有难,我等做臣子的岂能袖手旁观?父帅不辞艰难、以布衣而起,自陷生死之地、征战南北,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征乱伐暴、廓清宇内,为天子平四海、定天下么?……,也正因此,天下英雄莫不以父帅为楷模。李惟馨!你却在此时、此刻、此地,蛊惑父帅不救大都、坐视天子陷於死地而不管。你是何居心?”
王保保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他是真的这么的想么?并不见得。他略微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若大都陷落、天子成囚,你我诸辈,何去何从?”
察罕帖木儿喃喃自语:“你我诸辈,何去何从?”
“是啊,父帅,若坐视大都不管,一旦天子被囚,大同孛罗帖木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中张良弼诸将,此时尚不服父帅,更况那时?岭北、关外诸部,已有阳翟王叛乱在前,若再无天子?……,父帅,你如果不救大都,孩儿敢断言,必定会出现两种情况,非此必彼。”
“哪两种情况?”
“其一,便是如孩儿上述所说。关中、岭北、大同诸将,定四分五裂,或割据自王;或拥宗室为帝。彼此不服,互相攻伐。父帅也定会被卷入其中。……,则海东邓贼、江南诸寇,从此不能制矣!”
“其二呢?”
“其二,若邓贼不能攻陷大都,无功而返;则父帅不救,定失天下民心、人望。”
察罕帖木儿默然不语。
李惟馨说道:“少帅所忧、固有道理。但现在辽阳贼才入腹里,声势正大、锋芒方锐;而反过来,我军与赵贼对峙已久,将士劳累,若再长驱北上,更不堪重负。如果此时驰援,那便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如果贸贸然北上,恐怕不但救不了大都,我军也将陷入死地。此智者所不取。”
“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古无救国的清谈,只有杀敌开疆的猛士。书生空谈,徒误国也。……,父帅,您曾教孩儿:‘干大事岂可惜身’!当此时也,正干大事之时。
“至若以我之短、击敌之长。圣旨上讲的清清楚楚,那辽阳贼自辽阳入腹里,路途千里;并在入关内前,先在辽西与世家宝大战一场;待入腹里,又在永平路激战数日,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并且贼将陈虎,久在辽东,不识腹里虚实,不知中原地情,徒有残暴之名,而无善战之称,一嗜杀屠夫而已,连个勇将都称不上,何足为惧?
“而反过来看我军,虽与赵贼对峙多日,却接连两胜,新败李贼,正当士气旺时。又且勤王救驾,不比寻常,必定人人奋勇争先。
“综上结论,不管我军在哪方面,都占有优势。此以强击弱,何来‘智者不取’之说?”
“就算如少帅所说,我军占尽优势。但北上之后,赵贼必然会衔尾追击,待得其时,是我军前有辽阳贼、后有赵贼;邓贼也很有可能会统军西进,击我腰腹。……,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辽阳贼强弩之末,赵贼屡败之军,邓贼纵使西进、又能带几个人来?我高唐诸州、诸路,皆有驻军,强兵勇将、足可以将之抵挡在外。”
两人争辩激烈。室内诸人有赞同李惟馨的、有赞同王保保的。两种意见胶着,谁也没占上风。辩论了一会儿,还是僵持不下,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齐齐转目,看去察罕帖木儿,请他决断。
察罕帖木儿一直没有说话,方才的怒气也早就没有,人已冷静下来,拈须深思,过了一会儿,才展颜一笑,说道:“吾家千里驹已经长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