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自取。”语调温和,视线一一从堂上众人脸上转过,接着道,“诸位就不同了,你们和本将同根同气,都是汉人。为褒奖你们迎王师的功劳,酬谢你们献银的情谊,本将特拨灭家高丽大户土地的一半,分给你们。”
吴鹤年一伸手,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叠田契,按诸人献银数目,献得越多,分的越多。最后还剩下了一大半,揣了回去。这是留着给汉人穷困者的。
这两份田契如烫手山芋一般,叫众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堂上静悄悄,没一个人去拿,也没一个人说话。
邓舍不着急,好整以暇盘腿而坐。吴鹤年打水倒茶,只顾服侍邓舍。也是一眼不看他们。邓舍端着茶碗,吹散茶末,轻轻抿了一口,向赵过使个颜色。赵过咳嗽一声,门外闯进来一个亲兵:“禀告将军。查得三名军士违反军令,滥杀百姓。绑在了门外,听将军落。”
邓舍勃然大怒,举起茶碗砸在地上,嘡啷一声脆响,堂上众人抖了抖身子,听他斩钉截铁地只说了一个字:“斩!”
上午他留下那几个士卒,本来就不是要放过他们。中午他亲见了违令的士卒,以理谕之,以情动之,许诺砍头之后,必以军礼厚葬。那个违令的百夫长,心服口服,甘愿受死。又给他们好酒好肉,痛痛快快吃了顿断头饭。原本打算留在下午会谈之后,借其人头来向乡绅明自己决心,好使其不必再担忧军士侵暴。从而加快安定城中百姓之心。
却没料到,坐定会谈,第一件事就推行不下去。看来不但需要安乡绅之心,更需要叫他们受点刺激。所以他临时改变注意,要提前杀人。
亲兵把士卒带过来,命其对着大堂跪在门外。一声令下,人头落地,三个无头的身腔,喷出数尺远的血柱。把院子里弄得血迹斑斑,有些甚至喷到了堂内地上。众人脸色苍白,战战栗栗,吓得心下砰砰乱跳。
邓舍沉着脸,道:“传三军,以儆效尤。”
堂外亲兵们大声应诺,提着人头去了。吴鹤年趁机伸长脖子,跺着脚,昂挺胸地振臂高呼:“上万户将军大人军令到处,无敢不从!”堂上亲兵呼啦啦拽出半截腰刀,齐声道:“无敢不从。”声音洪亮,震动屋瓦。
受此恐吓,加上新分土地的数目毕竟不少,有贪财怕死的,忍不住,扑通跪倒,颤声谢邓舍恩赏,抖着手收下了田契。
邓舍点了点头,表示赞许,换了笑脸,道:“些许军中小事,打扰了和诸位叙谈的兴致。”叹了口气,“哎呀,前番扰乱城里,本将约束不力,非常愧疚。已经下了军令,今后一概不得扰民。也请各位放心,如果有违令的,无论将、卒,只管给对本将说,定斩不饶。”
众人诺诺连声,称赞:“将军爱民如子,爱民如子。”借气氛缓和,各自悄悄地拿下了地契。
邓舍当没看见,温言问第一个取地契的:“请教尊姓?”
那人三四十岁,其貌不扬,吓出来一头的汗,正要擦拭,听到邓舍问话,忙又跪倒:“尊姓不敢,小人贱名罗李郎。”
“可是汉人?”
“是。小人祖上世居辽阳,自祖父来双城,已经三代了。”
邓舍见他头戴软罗巾,身穿青襕衫,足穿尖头方底生皮鞋,一副儒生打扮,问道:“本将听你说话有条有理,想是读过书的?”
罗李郎道:“不敢,小人耕读传家,朱子之道,略知一二。”朱子就是朱熹,宋元以来,包括在高丽,朱子学一直是显学。
邓舍微一偏头,吴鹤年知道他的意思,忙哈腰附耳道:“他说的属实。小人访问民庶,罗李郎书香门第,在本地还是有点名望的。”
“饱读诗书,那就是宿儒了?”邓舍向后边靠了点儿,放开手臂,搭在软榻扶手上,和颜悦色地对罗李郎道,“本将总管府中尚且缺得一员同知,就由你来担任吧。”
罗李郎有心不肯,不敢拒绝,求救似的转望座上众人。众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敢搭话。没奈何,他只得同意。
“何必如此为难作态?”邓舍一晒,道,“本将知道诸位的顾虑,无非是怕本将在此地立不住脚,转眼间灰飞湮灭,任了本将的职,怕不好再见高丽旧主。”他坐直身子,一拍软榻,声色俱厉,“怕不好再见高丽旧主,就不怕不好见本将不成!”
众人屁滚尿流,滚下座来,跪倒一大片。叩头不止,连叫不敢。
“果真不敢?”
“不敢!”诸人异口同声,回答的声音整整齐齐。
“那就再推举几位有才学的,都到总管府中任职吧。”邓舍本来打算打着洪继勋的旗号和这些人把酒联欢,怀柔笼络,没料到会面之后,全然不是他的想象。可惜和洪继勋交好的几个人,城破前就俱数被斩。
再仔细一想,他们的表现也在情理之中,却是因自己没有经验,考虑得不够充分。
索性威压恐吓,先过了眼前安定城中这一关,只要以后能站稳脚跟,不怕他们不从。又因考虑到站稳脚跟之后,治理地方、展远计,还是需要倚仗这些人的,所以,他点到即止,也没做得太过分。
把选人任职总管府的事儿交给吴鹤年,邓舍无心在和这批人交缠不清,吩咐亲兵抬榻离去。
出门之前,回过头,补充一句:“本将和诸位相见恨晚,今日言谈甚欢。罗同知,本将虽是个粗人,素来喜好文学。你公务繁忙不便打扰,今晚,请令郎来本将府中一叙罢。”环顾一圈,对其他人道,“也请你们诸位的公子,一起前来。”
说完,扬长而去。
他堂前杀人,索要质子,看起来威风八面,实则心中冰凉。汉人诸族尚且如此,更遑论高丽豪门。要想在此地站稳,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行上楼阁过道。邓舍俯瞰城内房舍鳞次栉比,遥望城外天高云淡,远山叠翠。面对这锦绣江山,自己得到的第一个地盘。他的精神不由一振,非但没有因遇到挫折而低沉忧虑,更没有丝毫对未知未来的恐惧。两句诗在他的心头一滑而过,他轻声吟道:“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昏迷三天,他在生和死之间走了一遭。有些事看的更透了,有些事,却更执着了。
晚上,罗李郎等人并投诚的高丽大户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嫡长子,悉数送到。年纪大的三十来岁,年纪小的十二三岁,邓舍见了一面,全部交给赵过,特设侍郎营,统一管理。
忙碌一天,还不能安歇。
趁文华国、陈虎没有出城,邓舍请来分布各军中的上马贼中老兄弟,摆酒宴饮。老兄弟们如今只剩下四十来人,水涨船高,在军中的任职,最低也是百户了。邓舍昨夜醒来,今夜就请他们喝酒,个个都很激动。
喝到酒酣,回忆往昔,很多失去兄弟、知交的,不禁痛哭流涕。想起这一世的亲爹、邓三等人,邓舍也为之泪下。最盛时四五百人的上马贼,到现在,只剩下这么几个了。
又对比今朝。一个多月间,境况翻天覆地,他们无不对邓舍钦佩得五体投地。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憧憬将来,眉开眼笑。
文华国唾沫飞溅地吹牛等做了小明王的大官,一定要完成两个毕生最大的心愿。陈虎问是什么,他一本正经地说,一个是睡足一百个正妻,一个是打造一件纯金做的衣服。“黄金甲,睡正妻。”他文绉绉地掉文,“孔子曰,不亦乐乎。”
众人为之喷饭,邓舍也是开怀大笑。只有在此时,和这些知根知底看着他长大的老兄弟们在一起,他才不用伪装自己。
直到天将晓,酒宴才罢。陈虎、文华国等人告辞,各回本部,该出城的,收拾出城。
邓舍一天两夜没睡,有些撑不住了。记得一件事没做,叫赵过去给罗国器传话,命他起草份文书。将攻克双城,并各千户以上者的功劳,以及双城总管府的任命等,一起写下,拣口齿便利的使者送往上都,若不见关平章,便给潘平章。
所谓名正则言顺,他身为大宋臣子,辽阳行省红巾中的一员,只有得了关铎的许可,这双城才算是据之有名。他有九成的把握,关铎会默认同意。真要是不同意,叫他放弃双城,带军回辽阳的话,装聋作哑就是。
——
1,仍按原本结数。
结:高丽田地的度量单位。起初,是用收获麦子的数量来定,“十把为束,十束为负,百负为结”。产一万把麦子的土地就是一结,具体面积不固定。
后用步衡量,把土地想象成方形。一结方三十三步,二结方四十七步,以至十结方一百四步三分。(六寸一分,十分一尺,六尺一步。分、尺都是高丽的度量单位,其长度屡有更改,史书记载不全,无法得知当时的长度等同现在市尺的多少。)
朝鲜人认为田结“字有所本”,出自《管子》禁藏篇:“户籍、田结者,所以知贫富之下訾也。”因朝鲜西部比邻山东,所以管仲治理齐国的办法,流传到了朝鲜,从而传遍三韩之地。
不过在《管子》一书中,田结的意思本是田籍,即登记土地的账册。
2,笼络士大夫。
小明王政权和早期的徐寿辉政权,因皆信奉白莲教,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对士大夫和地主有明显的排斥性。
张士诚最重视延揽士人,他所占据的浙西区域经济繁荣、人文荟萃。他开馆招揽宾客,优遇士人。聚集吴中之客多达七千。
3,关铎。
崇仁人,豪侠负气,尝北游,诗有:西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后以策干刘福通,号关先生。
先生:元人称读书人为先生;此外,帐房、打卦算命的,道士,也都称为先生。无论官方文书,还是民间都是如此。
此外,对汉人读书人,还有一个称呼就是秀才,不论其是否科班出身,只要是儒生,就如此称呼。
4,杜遵道。
建国不久,就被刘福通杀了。
“枢密院掾史杜遵道弃去不仕,适颍州,遂为红军举。”
“先是,伯颜为丞相,马札儿台为知院,遵道为书生,上言:‘请开武举,以收天下智谋勇力之士。’马札儿台遂补为掾史。既而遵道知不能行其策,遂弃之去。后乃为贼中举云。”
“与杨氏有染,自是专权怙势,人皆嫉之。”“刘福通疾之,命甲士挝杀遵道,福通遂为丞相,后为太保。”
杨氏:小明王之母,韩山童之妻,宋皇太后。建国之前,韩山童就战死了。
5,刘福通。
“颍州界人,家巨富,性豪爽。”
6,高丽人投红巾。
红巾入高丽,从军的高丽人达十几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