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一样,大口地喘息起来,浑身几乎是瘫软的。
她狠狠地掐他的人中,拍打他铁青冰冷的面颊,哆嗦着喊:“谢微时!”她伏在他心口听他的心跳。他未醒,她便试图将他背起来。可她体形纤细瘦弱,谢微时要比她高大许多,哪有那么容易背?她未气馁,试了几次,终于弓着身将谢微时托了起来。她正要站直,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说话,蹲下去。”
那声音很虚弱,方迟心中却欣悦起来。她缓缓蹲下,被谢微时伸左手紧抱在了怀里,心脏的搏动从背后传来,静谧的空气里,她看到有手电筒的光划过,身后又响起簌簌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他们背后停下,方迟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方迟,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们都是一路人,别窝里斗!以后你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要是还多管闲事,我让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踩着草叶和泥土的脚步声终于远去,方迟松开手中的匕首,掌心已经湿润。方迟知道盛清怀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她现在清醒着,对他有了十足的警戒心,他再想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倘若她再晚清醒一两分钟,这个陵园,也就真的成了她和谢微时的墓地。
他们的身体都松懈下来。方迟转身,仰头便见谢微时的一双眼睛。或许已经没有什么能像这样一双静默而微黯的眼睛能让她更安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微凉的嘴唇贴了上来。她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所有理智上的抵抗烟消云散。她放纵自己,遵循本能,柔软纤长的手臂缠绕上了他的脖子,和他的身体弥合。
低沉的呼吸声在陵园寂静的风中起伏,间杂着断断续续的低声交谈。
“你的伤……”
“别摸了。”
“那怎么会晕?”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能不摔昏过去?”
“……”
方迟浑身脱力地倚靠在他胸前,道:“谢微时,我出不来了。我想你活着,害怕你变冷变硬,最后变成一块墓碑,我受不了。”
谢微时定定地看着她:“把我的瓶子还给我。”
……
瓶子还在酒店里。方迟拿了给他,却被他拉住不放。方迟见他竟用的右手,当即不敢用力挣脱。出租车远远地过来,她急着说:“十九局在找你!”
谢微时不言语,直接把她塞进了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有司机在,方迟也不能再谈论十九局。谢微时忽然开口问道:“刚才在陵园的那个人你认识?”
方迟点头。
“我以前见过他。”
“你见过盛清怀?”
“不是这样。龙震去世之后,我在医院和葬礼上,都见过他。他当时也很憔悴,胡子拉碴的,穿着很没有讲究的衣服。他很想走近来看龙震,但是龙震的父母一直都在,他不敢接近。”
方迟心中忽然一动,隐约觉得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光亮在浮动。她抓住谢微时,急切问道:“龙震的坟墓是不是在冷泉?”
谢微时点点头:“对。”
方迟立即拨通了小余的电话:“立即通知中队,去冷泉陵园找一个名叫‘龙震’的墓,祖沥很可能就在墓里。”
小余大叫了起来:“方迟姐,现在是凌晨四点四十!”
“假如祖沥还活着,那么每一秒都是抢救。”方迟冷冷地说。
小余飞快地挂了电话。
到家后,方迟向谢微时简单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洪锦城发给了方迟一个陵园现场的直播入口。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墓主家人,所有联系电话都已经失效。假如直接破坏陵墓,我们是要承担责任的。”
“方迟,你确定就是这个‘龙震’的墓吗?”洪锦城问道。
方迟扶着耳机,冷静道:“我确定。如果错了,所有责任我来承担。”
洪锦城没有再问,下令道:“开墓。”
墓体被打开,除了原本的骨灰盒之外空无一物。洪锦城从直播镜头中给了方迟一眼,方迟屏着呼吸道:“墓周也要打开来看。”
洪锦城又下令:“掘墓周。”
坟墓四周的石板都被掀了起来。十几盏探照灯聚到一起,在晨曦的微光中照亮地面。
方迟望向旁边的谢微时:“如果我判断失误,你会不会替creeper恨我?”
谢微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恨半个小时吧。”
方迟的嘴角弯了弯。
一块块泥土被铲到一边。直播镜头滑过墓碑,龙震圆润的脸庞上带着单纯而开朗的笑意,还没有经历过残酷现实的洗礼。方迟忽然发现,三剑客中,谢微时和龙震其实都是真人和avatar高度统一的人,但盛琰似乎…她心中又是一片模糊。她瞟了一眼谢微时,只见他的目光追着屏幕中墓碑上龙震的照片。
她忽然不知道谢微时当时在看着盛琰下葬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三剑客,先是龙震,然后是盛琰,先后被安葬在了冷泉陵园里。曾经叱咤风云的三剑客,只剩下了他谢微时一个。
他的性格,比起盛琰是要淡上许多。如果说盛琰的爱是炽烈的话,谢微时的感情则如冰层之下静默的流水。他当年不愿意和盛琰一同加入十九局,真的是因为对龙震“薄情寡义”吗?是因为预知前路的凶险而畏葸不前吗?他真的是这样怯懦而孤独地苟活在这世间吗?
方迟的内心之中是不相信的。如果真是如此,他的失踪如何解释?他身上的枪伤、这些年的巨大转变又从何而来?
三剑客,他们只是终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这片土被新翻过!”一个警员大声呼喊其他人,“这边这边!”
这片泥土在龙震墓碑正前方第三块石板的下方。几把铁锹一同杵了过去。“小心点!”中队长在不停提醒。
很快,泥土中出现了一块黑黢黢的东西。“把灯往下来点!”探照灯雪亮的光聚集到这一处,镜头之下,一片黑茸茸的,竟是头发。又细又软,小小的一丛,是小孩儿的。
“我靠……”“真在这儿……”警员们没能掩饰住心中受到的巨大冲击,纷纷叫出了声。
“已经冷了。没救了。”一个警员说,他的手指挖下去,摸到了脖子。所有人都静了。
铁锹把四围的泥土铲去,警员们蹲下来,用手刨去小孩身边的泥土。
宛如雕塑的冰冷尸体逐渐暴露在晨光中。
看清这孩子的样子时,许久都没人说出话来。
孩子跪坐着,一双小手紧紧互抱在胸前,脊背弯曲,头颅低垂埋在手上。他身体的所有部分都用大量的强力胶水粘合,以保持这样一个蜷缩而卑微的姿势。
一个宗教中用来忏悔的姿势。
正对着龙震的墓碑忏悔。
……
方迟在医院的特别监护室里,又看到了盛清怀。
盛放已经基本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在观看过“蛹”之后,他的大脑的能力似乎被开发到了一种巅峰状态。然而这种状态十分短暂,随后便出现了脑萎缩迹象,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中期。
医学上尚难以对这种现象做出解释。但考虑到盛放的特殊状况,以及盛清怀的经济情况,医院将盛放的医疗费用全部减免,并让他留在医院做特殊的监护和治疗。
盛放的视觉空间已经严重缩小,盛清怀的粥勺如果不是递到他的正前方,他便看不见。他已经无法区分不同形状的物体。他仍然作画,仿佛作画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但从画笔的空间轨迹追踪来看,他对空间的判断已经产生了高度误差。
盛清怀在医院自己煮了瘦肉青菜粥,一口一口地喂给盛放。盛放无意识地扭来扭去,粥被弄得到处都是,盛清怀极耐心地一点点给他擦干净,像在照顾一个婴孩。在医院充足的光线下,方迟看见盛清怀的颧骨已经瘦得高高耸起。
盛清怀早已看见了她。给盛放喂完了粥,又帮他换了衣服,才道:“我在这里等了几天十九局的人,倒是没想到,来的是你。”他洗了洗手,擦干,道,“怎么呢,是想通了,还是良心发现,想放我一马?”
方迟道:“龙震也是你的孩子吧?”
盛清怀道:“是啊。”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怨毒,也有几分凄凉,“我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天分是不是?只可惜了,都活不长久。”若不是那一双尖锐得与众不同的眼睛,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庸碌而潦倒的父亲。
方迟调查了龙震的母亲。龙母应该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和盛清怀有过一段感情,未婚先孕,随后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自己开公司的中年男人,婚后感情融洽,那名男子也把龙震当亲生儿子看待。龙母性格强悍,进取心很强,一头埋在互联网中研究黑客技术的盛清怀自然满足不了她的心理需求。为了家庭和睦,她拒绝盛清怀和龙震有来往。龙震去世之后,龙母和丈夫一家移民海外。
她现在已经能明白盛清怀为何仇恨女人:他先后遭遇了两个女人的背叛。第一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孩子,第二个女人因为生下的孩子是脑瘫而离开了他。
“所以你加入十九局,就是为了给龙震报仇。”
“对。”
“祖枫已经死了,看到祖沥的尸体之后,大量饮酒并服用安眠药,在自己的别墅中自杀。”
盛清怀忽然定住了,眼神恍惚,“真的吗?”
方迟抽出一份法医检验报告放在盛清怀面前。盛清怀看了一眼,单凭纸张和印刷,他也知道是真的。
“因为祖沥的死传播出去会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所以十九局和公安方面联合压制了消息,祖枫的死也做了同样的处理。截至目前,一切‘冰裂’‘蛹’的相关实验室都已经被肃清,相关的行政法规也在研究起草中。起码在中国,神经玫瑰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盛清怀笑了起来,笑意中有浓浓的悲伤。
“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收手了。”方迟看了看在旁边转着圈画画的盛放,道:“他的病情发展很快,很可能一个月后,就已经完全不认识你,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了。你应该多陪陪他。”
“用不着你提醒我。”
“那我走了。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是不是眉间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