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盆各种颜色的菊花,显得生机勃勃,秋意浓浓。
院墙根有个垃圾桶,被狗弄翻了,冲着半个南瓜不停地吠叫。它还知道这是证物,既不用爪子去碰,也不用嘴刁,遵守现场勘察规则,绝了!
鲍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小半截南瓜,有婴儿头颅大小。一边小心观察,一边眉开眼笑地自言自语:“虽说用水清洗过了,但是重击之下,外表瓜皮有损伤,血液就进去了,再怎麽洗也是无济於事,尼娜,赶快拿去化验,与死者血样做比较,结论很快就会出来!”
四个人惊讶得瞠目结舌,为的汤姆探长几乎不敢相信:“怎麽会是这样……这麽说来,是谋杀!凶器是南瓜,简直匪夷所思!”
“这没有什麽奇怪的,它还能当作枕头呢!”
“啊!谁用它来当枕头?从没听人说过。”四人异口同声。
鲍母是想起早晨刚出门的时候,在弄堂口听到孩子们唱的儿歌,情不自禁地与案情联系在一起。虽然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从中受到启也不容忽视!
她自己心中作总结:侦探勘察现场,如同作家搞创作,原於生活高於生活,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有人问:“这一个南瓜头就能砸死人?”
“当然还有另外大半截!”
“在哪儿?”
鲍母笑了:“各位难道没闻到香味?在锅里煮着呐!”
众人这才注意到,厨房飘出的熟食的香味竟然是凶器的另一半!
鲍母见他们有点将信将疑,又说:“从死者的伤口来看,就可以判断是他杀,一般来说倒地时,後脑最凸出的部位着地,不会在偏上的位置,当场死亡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而用实物猛击就另当别论了!”
汤姆探长说:“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只是没想到凶器是南瓜,确实是神探厉害,我不行!”他很坦率,实话实说。
“还有一点,这位英国老妇人不是死在浴室门口,而是在其他的地方,死後被拖到这里。只不过地上的血迹、拖痕都被凶犯清除掉了。之後再脱去衣裳换上浴衣,造成不慎滑到撞击大理石板,意外死亡的假象!”
“怎麽看出来的?”
“理由就是死者既然有早上洗澡的习惯,说明她爱乾净,很讲究个人卫生。这样一位老女生,穿衣服时把长头髪留在衣领子里不拿出来,有悖常理,岂不是大大的破绽!”
“是啊!就是常人也不至於这样。”探长探员,一个新手,一个法医,谁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太太厉害,神探的称号名不虚传。
至此,真相大白。煮南瓜的人就是凶手!
鲍母说:“现在可以审问她了,犯罪动机是什麽?”
尼娜快人快语:“你给我滚出来,别在那假惺惺地猫哭老鼠!说吧,你叫什麽名字?哪里人?跟死者是什麽关系?”
出来的是个中年女子,模样不错。她慢吞吞地走到跟前,突然一个急转身,贴在尼娜身後,一手抓住她手臂,另一只手里明晃晃的匕,架在她脖子上,色厉内荏地:“老太婆,你就是什麽狗屁侦探吧?既然被你识破,咱们一拍两散,各走各的。退後!听见没有?不然我杀了她!”两个探长一名法医不敢上前,怕误伤了尼娜。
只有鲍母双手背在身後,一副跩样,慢条斯理:“此情此境就叫“图穷匕见”!何苦哦!其实你只不过是个帮凶而已,杀死老太太的另有其人。你只要跟警方配合,坦白交代,还不至於死罪。这一来你就自寻死路了!”
“哼!不见得!”她好像有恃无恐。
“那你看看身後是谁?”她回看见道格特张牙舞爪正准备偷袭,一愣神,保姆的双节棍果断出手,棍梢击中匕,分寸拿捏的极准,“当啷”一声落地。猛犬扑了上去,张口就咬,顿时肩头鲜血直淌,疼得她鬼哭神嚎。
汤姆探长关心地问尼娜:“没什麽吧?我看你一点不紧张,我就不拔枪了,误伤了反为不美!”
“有神探鲍母在场,她又朝我眨眼睛,我心里有底,毫不恐惧。你以为老太太只会动嘴皮子?厉害着呢!只有这个蠢货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动刀动枪,找死!”回给凶犯一个耳光,上了手铐,任由她受伤流血,照常审讯。
汤姆探长问:“现在老实了吧!说,姓名、国籍?”
“安美代,韩国人!”
“你的同伙主凶呢?”
“人是我杀的,没有旁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鲍母插言:“就凭你?少往脸上贴金了!一个南瓜就要了一个人的命,手上没有几百斤力气,休想!并且我还知道杀手不是瓜贩子就是种瓜的。“阿嘎西母鸡母鸡以不哟”!”
她没词了,两眼直翻,不知道後一句话什麽意思。
“这是一句极为普通的韩语,女生听了都很高兴,你却无动於衷,真乃不打自招!你说谎,根本不是韩国人,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如假包换。我还知道:あなた名前は安藤美代子で,ご主人は安藤さんです,いいでしょうか。(你名字叫安藤美代子,你老公是安藤君,对不对。)”
她目瞪口呆,心想老太婆怎麽全知道?惊慌失措,乾脆不吭声。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带回巡捕房严加审问,不怕你不开口!”汤姆探长调子了。
法医看她後肩还在渗血,心中不忍:“慢,先让我给她包扎一下,出血过多要昏厥的!”
“不用你们虚情假意,本小姐不在乎!”
“哎哟,好心当作驴肝肺,不领情!也好,探长回去给她来点荤的,你们那里都有些什麽啊?”老太太朝汤姆挤眉弄眼。
“常规的“老虎凳”、“辣椒水”,严刑拷打总是有的。老人家请放心,不怕她不招!”
“少做梦吧!大日本皇军剖腹都敢,不在乎这点小意思!”她还是那麽桀骜不驯。
“老汤,中国古刑法上有“男怕跳加官女怕点豆子”,我教你们一个法子,到翻砂厂去弄些铁砂来,尼娜,我教你如何“点豆子”,使她变成一脸黑麻子。我看她还敢嘴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分国籍。何况变成**子!美代子吓去三魂七魄,浑身直哆嗦,连忙讨饶:“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鲍母的办法真灵光,立竿见影,众人相视一笑。
她原本叫加藤美代子,嫁了安藤茂,按照日本人的规矩,改随夫姓。日本投降後,她在孤独老妪、英国侨民家当佣人,丈夫在七号桥大闸弄当瓜农。
杀死英国老太太就是霸占她的小洋房,据为己有,作为在申城谋生的营地,就这麽简单。
案情大白於天下,租界的探长和法医等人谢了又谢,鲍母连连摆手,说是补尼娜的情,应该的。
美代子被押走,又是一个替死鬼!
接下来,警方伙同巡捕房联手去捉拿主凶安藤茂,能逮住吗?这与神探无关了。
南瓜杀人案过去整整一礼拜,这天鲍母和道格特刚刚过来上班,就见院子里停了一辆小“奥斯丁”,尼娜站在门口迎候,两手抱拳,弯腰致意:“老师早!”
老太太一愣:她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又有什麽新的案件不成?要不就是安藤茂没抓住,来讨救兵。
这件事只猜对了一半,今天她房前屋後老师长老师短的,异常殷勤。起初直呼其名,後来改口喊大姐,如今又尊称老师,这人级烦,花头经太多,其中一定有玄机。鲍母也不点破,看她接下来如何动作。
果不其然,客厅落坐後,尼娜反客为主,亲自端茶给老太太,丫头在一旁乾笑。
鲍母端起茶盅正要喝,一见茶里漂着三只檀香橄榄,一下子明白了。笑着问:“这是敬师茶,你想拜我为师?”
“什麽事瞒不过老师您呢,学生正有此意!”
说罢自说自话地跪在地上,当场行大礼,拦也拦不住她。
一来尼娜素有正义感、心地善良,二来鲍母见她虔诚好学,受自己影响,也爱上侦探这一行,有心要入她门下,投其所好自然高兴,不足之处就是她年龄大了些。
“尼娜,今年多大了?这件事你先生知道吗?”
“回老师的话,学生今年51岁。拜您为师我家先生大力支持,他说与其同租界里的狐朋狗友成天打麻将、玩梭哈,赌红了眼迟早会闯祸。不如跟着好人学本事、干正事,做对社会对民众有益的事,我儿子、女儿都说好。”
鲍母微笑着点点头。
鲍丫头连忙说:“起来、起来吧!娘收下你了,赖在地上干什麽?”
用不着老太太应允,她们已经正式见面了。尼娜还懂得江湖上“先进师门为大”的规矩,冲着丫头和道格特作揖:“小师妹见过师姐、师兄!”
“还礼、还礼!”丫头衽了一福。
“汪、汪、汪!”人模狗样。
“哈哈哈哈!”几个人大笑。
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忠连声叫好:“这下子有尼娜来填丫头的坑,省得她心挂两头的。晚上我做东,请大哥大嫂都来,侄儿、侄女我都有些日子没见到了!”
尼娜自然兴高采烈,回到车子上取来一件貂皮大衣,孝敬师父。礼品太贵重,遭鲍母谢绝,她就举在头顶不放下,丫头又帮着说好话,只得收了。
然後言归正传。
“我说尼娜,你不是跟着汤姆他们好好的,怎麽又想改换门庭,投到我的门下呢?”
“老师,别提了,跟他们学简直是浪费光阴!就拿这回到七号桥去抓安藤茂来说,折腾了好几天,连个人影子都没逮着,简直是劳民伤财!”
“啊!怎麽会这样?你说给我听听!”
於是尼娜就把这次失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介绍一遍。
“你怎麽看呢?”
“弟子以为,凡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能蛮干;再说我们在明处,日本人在暗中,既要闘勇更要闘智!大伙公认您是行家,思考推理无不精辟得天衣无缝。但是太深奥,不是您的学生得不到亲传,所以我就像中国人说所的“六十岁学吹鼓手—赶时髦,一心一意地跟您学本领!”
“难道偏要当我的弟子才能学到真正的本事?”
“没错,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您怎麽知道安美代是假名,真名叫安藤美代子?
“韩国人大部分姓金、姓朴,姓崔的也不少,姓安的几乎没有听说过。又因为最近与安藤弟兄打了数次交道,印象颇深;安藤美代子掐头去尾正好是安美代,竟然被我蒙对了!”
“就算是蒙,也是有根有据,不是偶然的!还有您仅说一句韩语就把她拆穿了,这麽厉害!几个探长和法医佩服得五体投地,您老不但精通日文还会韩语,非常人所能及。老师,那句话到底什麽意思?”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这回是丫头笑得几乎岔气。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我们一家在南韩济州岛旅游,玉刚大哥的女儿小薇聪明伶俐,跟导游学了这句韩语,阿嘎西母鸡母鸡以不哟!意思就是:姐姐你好漂亮!韩国小妞听了哪一个不喜笑颜开?因此小丫头到处“骗”得糖吃。我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娘还记得,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惭愧、惭愧,总共就会两句,还有一句是“阿尼阿三哟”-你好!”说完鲍母开怀大笑。
尼娜目瞪口呆,半晌才嘟哝一句:“话不在多,关键在於一句就要人命!”
“尼娜,你也不赖,总结言,入木三分!”
“多谢师妹夸奖!”
李忠说:“你们就自吹自擂吧!”四人笑成一团。
道格特素有“人来疯”,跟着起哄,刚学会“慢三步”,自顾自地迈起舞步来,像模像样,令人刮目相看。
一阵哄笑过後,老太太问:“我想尼娜此番前来不仅仅是拜师这麽简单吧?恐怕还另有深意!”
“老师说得没错,汤姆探长及租界里的同仁动用了不小的警力,捉拿安藤茂,结果无功而返,而且还是在您侦破的基础上。不但脸上无光,还遭到上峰斥责。他们又不好意思再请您出山,说我面子大,央求我从中说合!”
“我说嘛!你怎麽突然想拜我为师?敢情其中还有这麽回事!”
“娘,行里的各路朋友对您心悦诚服,委托师妹来求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就勉为其难,帮帮忙。一来解他人之难,二来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丫头大概受了尼娜不小的好处,尽力为她帮衬。
鲍母心里有数,也不道破,便说:“这件案子看上去是小事,但是七号桥一带,各式各样人都有,鱼龙混杂,日本浪人、侨民不在少数,相互庇护也在常理之中。你们光天化日、明目张胆地去抓人,主凶还不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躲得远远的。轮得到你去逮捕?”
“那怎麽办?”丫头和尼娜异口同声。
“有办法!你们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主凶不是卖瓜的就是种瓜的吗?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时机,正巧安藤茂的老婆美代子交代他在大闸弄种番瓜,订个计策叫他上钩,自投罗网。不过难度不小,少不得还要请人帮忙。”
“至於我嘛,大不了破点财,做一场慈善事业,替儿孙後辈积积德。”於是就把想法告诉两个学生。
丫头和尼娜闻听喜笑颜开,因为都有重要任务,分头准备,连狗都用得着。
第二天晚上,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深秋季节刮了今年场西北风,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路上少行人。
八仙桥的麦高包禄路上,有个穿雨衣戴雨帽,浑身裹得紧紧的一位中老年男子,轻轻地敲响“鲍玉刚律师事务所”的门。
开门的是少夫人吴慧莲:“这麽晚了,你找鲍律师吧!有电话预约吗?他不在家,请明天再来!”
来人操着一口hb口音很重的国语:“我不是来找鲍律师的,专程来找……让我进去说话好不好?”
“你是……”
“小师妹记性好差哟,连我都不记得罗!”
吴慧莲听陌生人喊她的小名,一下子认出了,激动地说:“您是李叔叔……”
“嘘……轻一下!”来人把右手食指竖在嘴唇上,悄声说道:“带我去见你婆婆!”
她哪里压抑得住,转身就往里屋跑,边走边叫:“娘,娘,李叔叔来了!天哪,简直是从天而降哎!”
鲍母正和孙子、孙女说破案的事呢,一见媳妇急匆匆跑进来,忙站起身迎接客人,咋一看,立时顿住了,结结巴巴地:“这不是老李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鲍大姐,您好哇!”
“好哇、好哇,快把雨衣脱了,请坐,上茶!哎呀,您是大人物,神龙见不见尾,都快想死我们了!要不是丫头去找您,恐怕还不会见面吧?”
“是的,是的!今天中午联络站的同志说,早上有一位姓鲍的孕妇来找我,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这个联络点对外不公开,除了我们的同志以外,只有小胖的娘告诉了丫头。我晓得是她奉了您的指示而来,媳妇行动不便,还是我来吧!顺便过来当面谢谢您,我家小胖的婚姻大事让您操了不少心!”
“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又是儿女亲家,不用客套。这不,眼下我就有一桩难事想请您帮忙呢!”
“哦,您请说,我责无旁贷!”
“报纸上刊登的日本强盗安腾茂残酷地杀害一名手无寸铁的英国老妪,放火烧了我的侦探事务所也有他的份,又夜闯李忠、丫头的住所,放火未遂,罪行累累,至今仍逍遥法外。不将他绳之以法,於公於私都说不过去!”
“说得好!您老人家屡破奇案,捉住不少暗藏的日寇敌特分子,为广大的老百姓申冤,即使是租界里的侨民,也是我们统战、团结的对象,功不可没!您要我做些什麽呢?”
“ah不是大水吗?我想以个人名义,征购一批大闸弄的番瓜,赈济灾民,同时出其不意地活捉安腾茂,一举两得。但是路途遥远,从国统地到根据地,要经过数道关卡,其中的变数太多,困难重重,於是就想到了您。看能不能……”
“这是好事啊!我替受灾的老百姓谢谢您了。一共有多少粮食?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大概有1oo吨左右。sh到nj这一段,由我的学生、英国人,通过工部局的洋人,(他们欠我的人情),出面跟警察局交涉,由警方押运。但是过了长江,浦口以北是**的游击地带。双方的交替以及北路的运输,粮食能否平安地到达灾民的手中,我都没有把握,所以请您运筹帷幄!”
“运筹帷幄谈不上,想个办法、出个点子还是可以的。这样吧,粮食过了江,我负责派人押送,保证全数落实到灾民手中。致於承担交接的人选倒要很好地斟酌一下,两面都能摆得平。我们有位同志……我回去安排一下,明天晚上给您回音,好不好?”
“敢情好,您费心了!顺便问一句,那天夜里,四个日本鬼子潜入小洋房花园,是不是您报的警?”
李忠爸点了点头:“我从报纸上看到您的乔迁消息,我吃惊不小,此乃大胆的设想,引蛇出洞,守株待兔,一网打尽。但是弄得不好鸡飞蛋打,吃亏的是小两口-我的儿子媳妇,放心不下,所以就在暗中保护。”
“於是您就亮了一道手电?”
“没错!”
“真是老牛护犊,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人也有七情六欲,砥犊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说得好!後来怎麽就悄无声息的呢?”
“我听见狗叫了一声就住口,晓得你们有埋伏,我也就悄然而退罗!”
哈哈哈哈!
“老李啊,要不要我把你儿子媳妇唤来,父子见个面?”
“不必了,外面还有同志接应我,时间长了不大好,就此告辞!您也不要送出来,留步!”
第二天晚上,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条,就一句话:到时候会有人跟您接头。
七宝东面七号桥一带农田成顷,少量肥沃土地,种单季稻、一茬小麦,大多数是蔬菜地。尤以大闸弄,历来出产南瓜,当地人称“青皮番瓜”。长长的,形如儿臂,结实肉紧,清炒水煮都行,口感不错。
除了谷米、麦子、高粱、土豆之外,庄稼地里出产的能填饱肚子就数到它了,穷苦人一年四季当它作口粮。
这一年的夏季,皖北淮河泛滥,种田人颗粒无收,逃荒要饭的不计其数。社会上赈灾救难的慈善机构、好心人捐钱筹款也屡见不鲜,今天大闸弄就来了一家。
土路上沙尘飞扬,几辆卡车直接开到大闸弄乡公所,头前车上竖了一面旗织,斗大的一个“善”字,两旁各有一块横幅,黄底白字,上写“大量收购南瓜赈救灾区百姓”。声势浩大,招摇过市,只差锣鼓喧天。
乡长亲自接洽,各村的保甲长动员每家每户自愿前来卖瓜,因为今年雨水适中,虫害又少,南瓜大丰收,正愁销售困难呢!
想不到有大善人做善事,在此无限量收购南瓜,只比市价低一成。
不过是有条件的,必须是实户实名,不得代销或冒名顶替,违者拒收。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车上下来几个运输工人,先搭一个布蓬,再擡下来一张桌子,权当收账柜台;两把椅子、一架磅秤,一个钱箱。
老板是个半百上下的外国女人,精气神十足,双手叉腰,吆五喝六,洋洋得意。
账房也是一个女的,脸上挂了面纱,挺着个大肚子,专管付款。奇怪的是她脚底下盘了一条狗,懒洋洋的,匍匐在地上打瞌睡。
两个男子秤瓜,四个装车,几个巡捕站岗维持秩序,一切有条不紊。
虽说收购的价钱比零售低一成,但是统购不限量。不过熟透的瓜不要,否则还未运到淮北就烂掉了!
瓜农盘算一下还是挺上算的,省得零打碎敲,又立时付现钱,没有白条或欠款,所以售瓜十分踊跃。
肩担背驮的,船装车载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场面非常壮观。
先是当地有名有姓、有户口的住家农户,後是外来的佃农,没有户口没有房屋,住的是一长溜窝棚,俗称“滚地龙”。
这些人群中,清一色的单身汉,不但穷得叮当响,而且亡命之徒不少。残余的日本鬼子就混在其中,租了人家的地种庄稼,暗地里做坏事,杀了人藏在里边,不管你怎麽抓,还不是大海里捞针,以失败而告终?
收购南瓜的事倒是一帆风顺,一卡车一卡车的运走,钱箱里一捆又一捆的钱付给各式各样的瓜农,到了黄昏,足足收购了百吨有余。
眼看太阳下山,钱箱里的钱款即将告罄,收瓜赈灾义举看上去圆满结束。
就在这个当口,最後来了一个瓜农,独自拉了满满的一车瓜,大小均匀,只只臂膀粗细,青油油的,正宗的“大闸弄番瓜”!
奇怪的是这位瓜农不知是害羞呢还是怕见什麽人,破旧的大草帽遮了半边脸,喃喃说道:“卖瓜!”
更奇怪的是,一直低头耷脑昏昏欲睡的牧羊犬突然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扑向卖瓜的。
好个瓜农!脱下草帽阻挡,手中一把匕刺向猛犬。冷不防那位孕妇及时出击,手中的算盘砸向刀刃,一声娇喝:“你终於露面了!”
六个收瓜的洋人也扑了过去,七手八脚把他摁倒在地,捆了个四马攒蹄,还反手铐上8o8,别想再逃了!
瓜农大叫大嚷:“你们想干什麽?欺负我一个卖瓜的,没有王法了吗!”
乔妆成搬运工的汤姆探长蹲下,甩手给他一个大耳光:“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无辜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妪,你的王法哪里去了?”
“是啊!你这个日本畜生敢做不敢承认,白披了一张人皮!”尼娜飞起一脚,踢在他腰上。
“哎哟喂,疼死我了!冤枉啊!你们血口喷人!”
“兔崽子,挺会装蒜的!到我家放火难道也忘了!认识姑奶奶吗?还敢狡辩!道格特,上去!”
灵犬一听主人下令,准许它撕咬,还不冲上去乱咬一气。这一招特别灵,瓜农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哀声求饶:“别咬、别咬,上回咬伤刚刚痊愈,愿招、愿招!我就是安腾茂,那个外国老太婆是我用南瓜砸死的!”
元凶亲口招认,当场画押,南瓜杀人案圆满告破。
如果说从头到尾就是一场戏,完全按照剧本演出的。编剧导演都是鲍母神探一个人,洋人探员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一场善举倒是真的,大善人自然也是神探鲍母。
接着老太太和丫头以及道格特同车,直往铁路西站而去,尼娜充当司机。她要亲自看看几拾卡车的南瓜装上货车的实际情况。
八个装卸工把1oo多吨的南瓜差不多全部装上了货车,三车皮半。留下一块地方是押车人员住的,三个帆布床,少许生活用具,这一路上够辛苦的。
没想到押车的是警察,大概是租界里的洋人要挟的。更没有想到,领头的竟然是行动队的刘队长!鲍母大吃一惊,这不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麽?
使得她大吃二惊的是:临开车前,刘队长拿了自带的水果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老太太,尝个鲜、只准拿两个李子,多一个不可,少一个不行,明白吗?”
哪知鲍母心不在焉,答非所问:“你看,太阳还没下山,月亮就出来了!”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刘队长顿时喜笑颜开:“这就好,这就好!”
丫头和尼娜目瞪口呆,不知道二人打的什麽哑谜?惊讶地看着四节车皮挂上列车,轰隆轰隆地渐渐远去。
回程途中,丫头套着鲍母的耳朵说:“娘,我公爹说,地下党会派人来,怎麽没见到啊?”
因为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尼娜知晓,神探默默地把擦汗的毛巾和切瓜的刀往她手里一塞,什麽也不说。
丫头露出迷惘的眼神,摇摇头不解其意。
鲍母在她手心里写着:“毛巾即“卯”和“金”,加上一个“刂”,然後轻声问道:“什麽字?”
丫头虽然识字不多,“卯金刂-刘”这个字她认得,惊得眼若铜铃:“您是说……”
老太太一把将她嘴捂上,微微地点了点头。
车到霞飞路外国坟山附近鲍丫头的家了,尼娜回去。
还未进屋,丫头迫不及待地又问:“您是怎麽看出来的?”
“傻丫头,你没看到刘队长请我吃李子吗?不多不少只准拿两个。我问你,你公公婆婆姓什麽?”
“都姓李!哦,两个李子,言下之意就是说他和他们是一伙的,请您放心!”
“对罗!”
“那麽,您最後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是什麽意思?”
“太阳未下山是白天,日月共存是个“明”字,意思就是明白了。也让他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半点消息!你也要守口如瓶哦!”
“那还用说!”
其余三人知道了也是欣喜若狂,媳妇说:“娘上回得到李婶婶的协助,这回是李叔叔的帮忙,看来娘和**的关系非同小可!”
李忠说:“要不怎麽是一家人呢?想不到刘队长也是自己人,这对以後的侦探工作大有益处!”
包玉刚说得更好:“也可以说,娘开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吧!”
“还是大哥、玉刚哥看得高望得远!”李、吴二人异口同声。
老太太关照说:“这件事还需严格保密,宁可掉脑袋也不能露底哟!”
“那是自然!”
从此,神探鲍母有了这位同盟军,如鱼得水,游刃自如;尼娜也成了鲍母真正的学生,多了一条臂膀,事业蒸蒸日上。。
鉴於神探协助租界巡捕房侦查了凶案的来龙去脉,并且逮住了真凶安腾茂,功不可没,颁奖金,以致感谢。
不过老太太还是念念不忘安腾茂的同胞兄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安腾盛,一心要抓住他,机会终於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