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嗯。”莲生口里应着,身子却呆呆地挡在门口,脸颊上映着些许夕阳的颜色。小桃踮起脚往他身后看了看,一边问道:“莲生哥,张大夫没在家么?”
“谁呀?”白氏从厨房里走出来,见来的人是小桃,脸上露出亲切的笑意招呼道:“原来是小桃呀,给你奶奶的药已经煎好了。莲生,别杵在那儿,还不快让桃妹妹进来?”
莲生这才回过神来,忙哦了一声,给小桃闪出一条道来。小桃被他这副呆傻模样逗得扑哧一笑,越过他径直走到厨房,掀开提篮上盖的手帕,里面除了一个药罐,还有几个通红的大石榴。
“白大娘,今儿是中秋节,奶奶让我给您送几个石榴。这是自家院里长的,甜的很呢。”
“哎呀,你们祖孙二人没别的生计,就靠卖些果子赚钱,我怎么好意思收你们的东西?”白氏连忙推拒,把石榴放回提篮。小桃却又转身把石榴摆回橱柜,调皮地笑道:“白大娘千万别客气,张大夫给奶奶看病煎药,没收我们一文钱,要是连石榴也不收,我可没脸再来了。”
“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让人没法不喜欢你。”白氏被她逗得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抚摸着她的头笑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莲生今天又中了诗魁,还奖了他一盒月饼,拿两块回去让你奶奶尝尝鲜。”
“谢谢白大娘!”小桃笑得眼睛像两弯月牙儿,把脸转到莲生这边,“莲生哥真有出息,将来肯定能中状元、当大官!”
莲生听得心里喜滋滋的,脸上又起烫来,连忙跑进正厅里,挑了两块花样好看的月饼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自己房里,把枕头下的红纸包塞进怀里,等到帮小桃倒好了汤药,送她出门的时候,才在门口偷偷地交给了她。
小桃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掂了掂红纸包,又抬眼盯着莲生,脸上露出好奇而又疑惑的神情:“这里面装得什么呀?”
“月饼,专门留给你的。”莲生说得很小声,好像肺里的空气不够用,“那上面的仙女和你一样好看。”
小桃愣了愣,转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望着莲生笑道:“莲生哥你真好,谢谢你!”说完就转身蹦蹦跳跳地走掉了,她的步履欢快轻盈,就像一只矫捷灵敏的小鹿。莲生望着她走过巷子转角,脸上带着傻笑,直到巷子里只剩下一片金红的余晖,这才关上门回到院子里。
张俭是天快黑时才回家的,听到儿子得到褒奖的好消息,他顾不上满身疲惫,连肩上的药箱
都来不及卸下,便张罗着要买酒庆祝。白氏瞪了他一眼,从屋里取出一壶温好的黄酒,说道:“酒菜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回家呢,快坐下来吃吧。”
“呵呵,今天的病人特别多,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对,先自罚三杯。”张俭笑着赔罪,一面端起酒盅连干了两杯,第三杯递到嘴边,却被莲生拦下了。“父亲,空腹喝酒容易醉,咱们先吃点东西,待会儿子陪您喝。”
“哈哈,儿子长大了,懂得心疼父亲了。”张俭顺从地放下酒盅,借着烛火与月光打量着儿子清俊的脸,露出宠溺与满足的微笑。“来,莲生,把你写的诗背给为父听听。”
“嗯,”莲生站起身来,仰头望着天上银盘似的明月,朗声将白天写的诗诵读了一遍。张俭连连点头,一叠声地叫道:“好诗!好诗!能有这样的才华与情怀,将来定能有大作为!”
“儿子不才,都是受爹爹熏陶的缘故。”在莲生心中,父亲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是能做国家栋梁的能人,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没名没姓的游方郎中着实是委屈了他。然而对于他的不平之语,张俭总是一笑而罢,今天亦是如此。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可是老喽,不中用喽。”张俭的笑容里夹杂着莫名的苦涩,把酒杯递到儿子手里,堵住他已经涌到嘴边的话,“来,莲生,陪爹爹干了这杯。”
“儿子遵命。”莲生憨憨笑道,正想把酒盅端到嘴边,手臂却不听使唤地往下一沉,酒盅跌到地上啪地一声摔成了碎片。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他努力伸出手想要扶住桌沿,整个人已经溜下椅子,僵直地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莲生!儿子!”父亲和母亲惊慌失措地扑过来,莲生想要微笑着安慰他们几句,却现全身的肌肉已经僵,无法出声音,也无法作出任何表情。就仿佛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沉重而结实的硬壳,把他的灵魂牢牢锁住。尽管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时刻,莲生仍然被巨大的恐惧攫住,痛苦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父亲把他的上身抱在怀里,狠狠推了母亲一把:“还不快去拿药!”
母亲张皇地跑开,端来一碗散着浓重腥气的黑红色液体,凑到他嘴边。莲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很怕这药的味道,又腥又甜,每次喝下它都让他想要呕吐。父亲掰开他的嘴巴,轻声说道:“乖,别怕,喝下去就好了。”腥甜浓稠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冰冷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母亲松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莲生有很多问题想问,然而和每次病后一样,他的头昏昏沉沉的,靠在父亲怀里沉沉睡去。和以前一样,他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他站在荷花盛开的河塘边,低下头看,试图看清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