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的确比之前硬朗了许多,肤色也变了个色,不是之前令人担心的苍白。可是孙子手上厚厚的老茧告诉她,孙子在这一个月里,吃过很多苦头。
只是崔平安不愿意说,崔老夫人也没有问,祖孙俩和乐融融的聊了好一会儿,话题渐渐转移到了崔平安不愿意听及的人身上。
“……你离家出走,你舅公急坏了,命府中所有的下人出去找你,若不是你后来送了平安信回来,你舅公都想让你表舅亲自南下去找你了,你表妹也很担心你,时常过来问你的消息,每次听你平安无事,才会放心的回去。”
崔老夫人一边说,一边观察孙子的脸色,见孙子皱着眉头不说话,就知道他心里还是抵触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大哥确实担心小七的安危派人四处寻找,但这一番担心是出自对侄孙兼外孙的担忧,而不是对未来的孙女婿。至于那位侄孙女,也只是遣人过来询问,心里怕不是那么愿意这桩亲事,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才勉强接受了小七这个表哥吧。
孙子的身子不好,又是庶子,还有福云公主这样的嫡母,大哥纵然心疼外孙,心里怕也是有疙瘩,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厚着脸皮将侄孙女讨过来当孙媳妇。小七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她根本不敢告诉娘家人,不然这门亲事就彻底做不成了。
崔平安沉默了许久,突然起身直直的跪在了崔老夫人面前:“祖母,外公和表妹对孙儿的好,孙儿知道,孙儿不愿意娶表妹,其一事孙儿有了喜欢的姑娘,不愿意也不能背弃她,其二,孙儿不忍心欺骗外公,欺骗表妹。表妹是个好姑娘,她嫁给孙儿,孙儿却注定要辜负她,真到那个时候,外公和表妹不止会恨孙儿,恐怕还会怨恨祖母,两家的关系再也不能维持,这样的结果不是孙儿想要看到的,祖母,您也不想看到不是吗?”
崔老夫人一听,气得再次捶了孙子好几下:“你既然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为何不能把心收回来,好好对你表妹?你若是真放不下,祖母允许你把那个芳草接到京城来,但是,你必须娶你表妹。”
崔平安苦笑,脸上露出一抹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语气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决绝:“祖母,孙儿的心只有一颗,给了芳草就不可能再给别人!祖母不喜欢芳草,孙儿可以不娶,但是也不会娶表妹,祖母,孙儿不是在威胁您,只是不想一错再错了。”
前世的他太傻,听了祖母话,把芳草接到身边,又娶了表妹,以为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可是,芳草却在他与表妹成亲的那天,从府中出走。
等他拜完堂得到消息追出府去时,芳草却在出城回家的路上被歹人强暴,她不堪侮辱,跳入护城河中。等尸首被打捞上岸时,已是面目全非,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那时,他恨不得随芳草一起去了,祖母以死相逼他才没有跳到护城河去,可是他的心已经随着芳草死在了护城河里。
如同行尸走肉的崔平安抱着芳草的尸首不休不眠,直到芳草的尸首腐烂的不成样子,他也因绝食饿的晕过去,崔家的下人才安葬了芳草,把他带回了崔家。
醒过来的崔平安,像是丢了魂一般,每日待在芳草的坟头,整日整日不回家,他忘了崔家,忘了祖母,也忘了表妹,也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新婚妻子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心里装着别人,她更加知道活人争不过死人,于是留下一份和离书,就回到了娘家,自此再也没有踏入崔家半步。
可是,因她成亲过,虽然没有洞房,但是到底遭受难以承受的流言蜚语,已经寻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了,最后只能嫁给一个丧妻的鳏夫。
那鳏夫是一名三品参将,表面上人模人样,内里却暴虐不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第一任妻子身怀六甲,就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带着腹中的胎儿死在了他的拳脚之下。只因保密做的好,这件事没有传到外面去,旁人只当他的妻子如他所言早产,又遇到难产才不幸离世的。
崔平安的表妹坏了名声,成为参将虐待她的理由,嫁给那名参将不过半年,就被参将虐待至死。虽然崔平安的外公找到了孙女儿死亡的真相,让那参将以命抵命,可是死去的人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也因为这件事,崔老夫人的娘家与她彻底断绝了关系,就连崔老夫人抑郁离世,娘家人也没有登门送她最后一程。
崔老夫人死后没几年,崔平安也郁郁而终。死的时候,不到三十的他头发尽白,面容枯槁如同六十岁的老翁,留给世人无数的唏嘘。
崔平安带着绝望离世,却从未想过还有醒来的一天。在他再次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说服祖母,跟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不要连累无辜的表妹惨死,否则,他宁愿终生不娶也不要重复前世的悲剧。
崔老夫人第一次看到孙子如此决绝的一面,这样的孙子是陌生的,让她无法再把孙子当作没长大的孩子对待了。可是,不让孙子娶出身低下的佃户女,不是她势利瞧不上,而是这样的孙媳妇根本不是福云公主的对手,福云公主想对付这样一个庶子媳妇,不用亲自动手,就有人能除掉她。
真到那时,孙子又岂能承受?若是冲动之下,对福云公主做出什么,哪怕福云公主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她也有足够的理由,治孙子不敬嫡母,以下犯上之罪。到时不光孙子有事,就连崔家也会受到牵连,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然而,看着孙子眼中极深的哀求,她根本不忍心像以前那样一口拒绝。
崔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小七,只要你肯娶你表妹,祖母可以把那丫头接到府里,这样你们依然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玩耍,这不影响你迎娶你表妹。”
“不,祖母!”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话语,让前世的种种再次浮上崔平安的心头,他的脸色蓦然变白,情绪激动的大声喊道:“您不能这么做,您不能把芳草接来,孙儿不能娶表妹,不能——否则,她们都会死,都会死的!”
看着失控的孙儿,崔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伸手把崔平安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心疼无比的安抚道:“小七,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祖母啊……”
崔平安恍恍惚惚的听到有人在喊他,然而他沉浸在前世的悲剧中无法自拔,根本听不清谁在喊他,只是无助的抽泣着,完全没有往日活泼明朗的少年模样。
屋内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守在门口的丫鬟们。听着平安痛苦的哭喊和崔老夫人苍白无力的安抚,崔老夫人得力的大丫鬟担心出事,急急地跑去寻找崔晴柔。
崔晴柔刚沐浴好,听到丫鬟的禀报,连披散的头发也顾不得梳理,用一根发带随意绑住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看到崔晴柔,崔老夫人心急的喊道:“柔儿,快来看看小七,你看他是不是撞邪了。”
崔晴柔大急,连忙上前,就看到回来后还是好端端的侄儿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软在母亲的怀里,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什么。
崔晴柔低头凑过去听,只模模糊糊听清了“不要跳”“不要死”这几个字眼。看着侄儿眉宇间充斥的痛楚,她心疼的慌,连忙冲一旁的丫鬟喊道:“快把七爷扶到床上躺着,赶紧请府医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