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着四周广阔的麦田,还有那些正俯身散放瓢虫的村民们,忽然叹道:“其实选在这个时辰才投放瓢虫,还有最大的一点好处……”
说到这里黎青山忽然停下来,故意没再往下说,黄老邪和棠儿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刚才一直低头沉思的陈若兰,此时却是抬起头来,接过他的话头说道:“……等到这些瓢虫吃饱喝足,天已经黑了,四周根本看不见任何物事,气温也只会比傍晚时候降得更低。此种情形之下,瓢虫们自然更不愿意飞走了……”
说到这里,陈若兰眼中光芒闪过,笑着望向黎青山:“黎公子,若兰方才……说得可对?”
黎青山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一点,这女子当真聪慧得很——只不过,她还是没有说到真正的点子上。
他朝陈若兰点了点头:“陈姑娘说得很对,瓢虫们吃饱之后,天正好黑下来。天黑之后,这些瓢虫虽然已经恢复了精力,却更不会飞走了,大多数都会留在原地过夜。经过一夜的取食和环境适应,第二天只要还有蚜虫可供捕食,这些瓢虫有很大一部分会定居下来……”
瓢虫还有定居这一说?
听他说到定居,棠儿只是觉得好玩,当下并未多想,站在她身侧的黄老邪隐隐觉得这事情好像有些……搞头,只是一时半会也未完全反应过来,只有陈若兰却是一点就通,听到这里,这女子整个人像是突然凝固住一样,竟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刚才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能从黄昏推演到夜晚,算是举一反三了,可等听到黎青山说出“定居”之时,她才终于察觉到,自己终究还是想得浅了。
等到那惊人的想法如惊鸿一般在她脑中闪现出来的时候,她原本平静如海的内心,早已掀起一股惊涛骇浪,澎湃不已。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不是……
果然,夕阳之下,只听少年看似随意的描绘着未来的景象:“……定居之后,这些瓢虫们还会产卵,下崽……到了冬天,它们会把卵产在土缝里,自己也会找个地方躲起来越冬。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这些瓢虫就会陆陆续续醒过来……”
此时棠儿已经听得入迷了,这童话般的画面被他娓娓道来,像是已经发生在眼前一样,心道原来这家伙说的叉叉欧欧之后下崽什么的,居然没在瞎说!
黄老邪却是似懂非懂,从这娃子的话中他似乎抓到了一丝什么,可这念头却是朦朦胧胧,让他瞧不真切。
“娃子,眼下这事儿还没办好,你咋都想到明年去了?……咦,不对不对,老朽再琢磨琢磨……”
陈若兰却再也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了,她望了身旁的瓢虫一眼,激动得脸颊有些发红:“黄伯,你还不明白吗?从此以后,你们黄蚁村,再也不会受蚜灾之苦了……明年不会,后年不会,往后所有年头,都不会了!”
她这话虽然是对黄老邪说的,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黎青山,似乎想在这少年脸上,找到自己这番大胆猜测的佐证。
听到这里,黄老邪和棠儿这才反应过来,双双目瞪口呆。黎青山所想的,只怕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
少年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拍着手笑起来:“还是陈姑娘懂我,这才是我所要追求的……”
只是不知为何,黎青山此时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前世的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在田间挥洒着汗水,在土里种植下希望,将他养大,供他读书,让他成材……
而这一世,他的父亲同样是一位农民,同样的老实巴交,同样用老迈的肩头扛起小小的家庭。
这是一种巧合吗?
黎青山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父亲来了。
按照后世的历法,好像……父亲节快到了。
父亲不识几个大字,这种西洋节日他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可是每年,他都会在父亲节的时候跟老人打个电话,叨些家常,最后,往往连父亲节快乐这样的话都没有说,因为说了父亲也搞不懂什么是父亲节。
可惜,自己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年迈的父亲,应该……还好吧?
……
他的思绪正在乱飞,一张熟悉的脸孔却是骤然出现在他面前,那浓烈的大蒜味瞬间已经袭来,通过他的鼻腔,直达脑门。
黎青山瞬间凌乱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想到父亲,父亲果然就来了。
杨老爹显然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来,他见所有人都在沉默,一时有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他哪里知道,黄老邪和姐妹二人,此时正处于一种极为震撼的状态之中。
黎青山刚才所说的,是一种远远超出他们以往认知的构想,虽然还只是在口头上说说,但只是说说,就已经让人无比向往了,等到它真正实现的那天,只怕所有人都会欢呼雀跃。
而此时的黎青山,也不晓得正在想着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良久,这老实的庄稼汉终于决定打破沉默,凑上来小声问道:“青子,你咋了?咋不说话了?”
“啊?爹,我没事,正想事儿哩!你咋来了?”
杨老爹的表情有些局促,惴惴不安的问道:“青子,乡亲们都说,那些臭龟子啥的,都是你小子整出来的?”
黎青山恩了一声,“……咋样,喜欢吗?”
杨老爹的神情却有些担心:“乡亲们还说了,说你小子……居然会作法啥的,能让那些臭龟子乖乖听你的,让干嘛就干嘛?”
黎青山抓了抓头发,无奈说道:“爹,我又不是神棍,哪会作什么法?你别听乡亲们乱掰活。”
“这就对了嘛,”杨老爹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俺就说了,俺家青子哪有这本事,要真会作法,还能等到今天?”
黎青山伸过手帮他整理一下衣衫,将他身上的土渣子轻轻拍去,“爹,我虽然不会作法,不过我早跟您说了,咱家田里那蚜虫的事,不用您操心了,包在我身上。您快回去歇着吧,别折腾了!”
又说大话了?不是刚刚才说不会作法了吗?
杨老爹正想数落他几句,黄老邪却已经凑过来,没头没脑的问道:“杨大蒜,老实跟我说,你家这娃子……哪儿捡的?”
“啊?干啥问这个?”
见他一脸不解,黄老邪搓了搓手,这才又嗫嚅着说道:“你说个地儿,老朽也去逛逛,瞅瞅能不能也捡个把回来养着。”
黎青山差点喷了,当我是天线宝宝吗,还捡个把回来养着?
要不您老充个话费,让工作人员给您送一个?
正待抱怨上两句,一道肥胖的身影却是朝这边飞奔过来。
黄老邪看清来人,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黎青山也有些诧异,胖子咋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二礅子,当心摔着。跑这么急,咋了?”
张二礅抹了把汗,胸口起伏着喘了口气,手一指林子那边的方向,语无伦次起来:“黄伯……不好了……吵起来了……差点都动手了……”
“啊?”黄老邪顿时勃然大怒,少见的爆起了粗口,“谁啊?又他娘的窝里反了?这娃子不是说了吗,谁家都有份,还抢啥抢!”
张二礅却是大摇其头:“不是不是,没窝里反。黄伯,是顾家村的人哩,他们跟俺们抢起臭龟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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