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楚国人都慌了,心乱了,内部开始分裂了。
而此时,来自楚国的帛书也交到了韩国百里仲华手上。
韩国朝堂。
高座上的韩王已经老的快成干尸了,仍旧死命挂着一口气不肯撒手放权。
他半吊的乌青色眼皮子斜着下边笔直的年轻相国,稀稀拉拉的睫毛压不住冷光,嘶哑的嗓子几乎破裂般叫人耳朵难受。
“你让寡人这个时候去救楚国?”
白净袍服的年轻人不卑不亢,俊美的面容镇定,“然也。”
群臣无一人吭声。
韩王眯着眼瞅了他半晌,这才慢慢道:“相国一直以来为韩国兢兢业业,为何在这般紧要关头,做出此等糊涂事?”
他伸手阻止百里仲华开口,接着道:“我知你和太子感情甚笃,而那张培青是太子前好友,故而才会想要帮忙。
只是相国,我韩国国小力微,哪里来的本事去和齐秦两国对抗?只怕到时候楚国帮不成,我韩国反倒是灭国,你身为大韩堂堂相国,该当何罪?”
说道最后话语中的凌厉质问以及满满的训斥,叫群臣们恐慌地颤抖起来。
臣子没有一个发言,因为他们都觉得韩王说的对极了。这时候上去不是找死吗,韩国和楚国又没有什么关系,干嘛白白送上门当炮灰。
韩王右手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身姿修长,玉树兰芝,目光幽幽地盯着百里仲华。
挨了一顿臭骂,百里仲华面色不改,继续说完自己的话题:“大王,齐秦短时间内对楚国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楚国屹立百年,根基深厚,岂能顷刻崩塌。反观齐秦,一旦他们胜出,届时必将霍乱天下,诸国危矣,韩国危矣。”
公羊司立即反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说也要绊他一下,“百里相国此言差矣,当初那赵国同样屹立百年,同样根基深厚,不照样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前车之鉴,大王,万万要谨慎啊!”
百里仲华阴冷的眸子扫过去,直直盯着他:“赵国笙歌曼舞多年,内部早已腐朽枯烂,然楚国代代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岂是赵国能相比的?”
那人冷笑:“就算如相国所言,这次齐秦联手,楚国也讨不了什么好,灭国是早晚的事情,如果齐国能说服诸国共同参与,楚国死的更快!”
“对对对,我们为何不等着齐国邀请,参加伐楚,这样还能得些好处。总之楚国是必死的,与其帮助楚国,到时候被齐国率先记恨,还不如此时捞些好处。”
“上司南所言极是,何况楚国死了,还有一个秦国要对付,齐国不可能放任秦国继续壮大,到时候我们韩国联合众小国加之秦国,即便齐国强横,也不敢动手。”
群臣都不是吃白饭的,各个牙尖嘴利,很快将形势分析的一清二楚。
韩王满意地点点头,无视百里仲华焦急的表情,大手一挥:“此事不准再提,违者当同叛国,格杀勿论!”
——
楚*队已经被逼直冀州城,再过二十几个城池,上头可就是楚国国都郢(ying)城。
这时候的楚国,好似多年前的赵国,等待着被宰杀的命运。
不过赵国是必死无疑,而楚国,还有一线生机……
“大王,依臣之见,不如按照齐国的要求做。”花白胡子的老头瞥了一眼张培青,慢悠悠道,“张大谏肝胆至诚,此时国家有难,大谏不会袖手旁观吧?”
哦,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我大义一点,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命送上去。
张培青挑了挑眉,笑了笑,没吭声。
这下把老头气的不得了,指着她怒骂:“张培青,国家存亡之际,你身为楚国臣子,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楚国败落吗?”
大司马连忙出列:“回禀大王,齐国人狡诈多段,他们定当是用这样的计策逼迫我们交出张大谏,至于收兵不收兵那就难说了!”
老头哼一声:“大司马,你和她的交情就不必处处显摆了,齐国就算狡诈,但是至今为止还从未失信过。既然齐国当着天下人的面儿说了,就不会蒙骗我们。”
“你说的倒是轻巧,万一齐国人就是失信就是蒙骗我们该怎么办?何况张大谏计谋超绝,她肯定能想出法子化解危难!”
“既然她张培青计谋超绝,到那边人家也不一定杀了她,说不定还能留着一条小命呢!”
“你——翟老匹夫!你莫要太过分!”
“哼,卫扶邱,老夫可不怕你!”
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张培青跟随大军前往战场去吧。”
大司马吃惊极了,焦急道:“太子!——”
他的话被楚荆一个眼光制止。
看着那个仿佛永远慌张不起来的人,楚荆眸子闪了闪,“张培青,你可有异议?”
“回禀太子,无。”她恭敬行礼。
“善也,此事就这么着吧。”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还想争辩的人,包括不甘心的老头翟立阳。
楚王看了看张培青,看了看群臣,在看看楚荆,叹口气挥挥手:“散朝。”
大军早就在边疆了,张培青只是由人护送后续跟去的。
她被安排去的方位是大将军奉初之地,刚在家待了没几天的王衡只能再次收拾行李上路。
流言蜚语到处都是,王衡就算整日躲在家中不出去也能听见些个,何况他还专门打听了。
很多很多人,都在骂先生。
很多很多人,都在指责先生。
王衡其实想问问他们,当初先生帮你们楚国荡平赵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吭声?当初先生屡次三番交涉诸国,为楚国谋取利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吭声?
现在开始骂人了,早早的吃白饭去了么?
他向来嘴笨,人也笨,不会安慰人,惴惴不安地偷偷看了先生好几眼,扭着两根食指,把眉毛拧成了毛毛虫,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那些人都是胡说,您不要放在心上。”
马车的小窗就在张培青右耳边,木板隔绝了人们鄙弃的视线,隔绝不了他们尖细的叫骂和唾弃。
听着车轱辘转动,张培青开始想,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不是吗?谋士这个差事,本就是出力不讨好,风光三年,足矣让她张培青名留史册,就算不是名垂千古,臭名昭著好歹也算个吧。
至少她张培青没白活。
只是可惜了她床底下那箱子尚未写完的治国论。
“先生?先生?”
“嗯?”她惊醒,迷茫地看着王衡:“什么?”
王衡望着她,眼眶忍不住发红想落泪,心头的酸涩好似滋生的硫酸将心肝脾脏都腐蚀的生疼。先生这双黑沉沉的眼睛,永远盛着万里风云,盛着天下江山,盛着笑吟吟的淡定和对苍生的温柔。
何时这双眼睛也开始茫然了?
先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她?
“先生,不要怕,阿衡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沉稳、厚重,如坚实的土地般叫人不由得放宽心。他赤诚的眸子依旧如初见那时纯粹,像山巅上的雪,像森林里的鹿,这双眼睛里一辈子只能装下一个人。
张培青无法形容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震撼、心动、宽慰和感慨,以至于她怔愣了好久。
她伸出手握住王衡粗糙宽大的手掌,紧紧捏在手里,眸中泛着前所未有的凌厉:“记住你的话。”
她生王衡则生,她死,王衡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