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刚去世时母亲便遣了四名亲信将军分往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与府司互知镇守,其后数月内她都忙着安抚诸宗王近亲,京中分赐霍、齐、许、泽、滕等王的使者不断。
李旦继位,母亲又下令封李彬为王,拜均州刺史,令李彬孤身上任——我这些哥哥们自被废后便一个比一个能生,李晟早死,除去李旦,还留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李彬到如今已有了九个儿子、六个女儿,李睿则是一离了京,路上便传来消息,说是身边人有了身孕,押送的人连夜报信回来,母亲又下令自房州择二十人备为乳母,并增了李睿的四时衣服供给。
我倒也没闲着,母亲又把我叫去替她摘抄奏疏——这回可不像从前在汝州那样一日就十余二十余本,而今天下皆知太后好祥瑞,各地纷纷挖空心思进书献物,每一上奏,都恨不能千字起步,隔三差五还总能收到许多万言奏章,母亲不耐烦看这些,便将一应祥瑞事全交给了我和婉儿,命我们选出“其中可看者”,给予厚赏,播布天下。
除此之外,因阿欢要忙着抄经,照看守礼的责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身上。我每日都要抱着这小家伙出门走上半个时辰,早晚还要问他一日的起居,察看乳母们是否尽心,是否因守礼是废帝之子而加以欺凌、又或是仗着守礼不懂事而偷懒耍滑。
八月转眼间就过去,九月初一一早,独孤绍终于来寻了我。她来时我正尽一位小姑的职责在向我那位好阿嫂问安,被她打断,两个人都有些不悦,独孤绍假装没看到我们两个的眼神,笑眯眯地道:“今日木兰骑在校场会演,二娘要来看一看么?”
我与阿欢对了个眼神,她转身便抱着守礼进去。我不用辇舆,与独孤绍两个一边向紫宸殿走,一面笑道:“怎么想起这时候会演?”
独孤绍笑得极灿烂:“九月九日行射礼,我们皆要扈从,万一被点了名,射不中,岂不是丢人?所以叫她们勤练了几日,今日来看看有无效验——我只请了二娘一人,旁人都没叫。”
我一下便被“射礼”两个字勾起了好奇心。这射礼传说是自上古时便传下来的规矩,到本朝宫中每年三月三、九月九都要行射礼,由天子射第一箭,大臣们随后射靶。我是无缘参与的,母亲也只在前些年陪同父亲时参与过几次,去岁今春父亲病重,射礼由李睿代劳,母亲没有参与,今年李旦年才一岁,却不知要怎么做法?
独孤绍看出我的好奇,笑眯眯地道:“太后已经命大臣们议九月射礼之事了,器物也早已叫人预备下,太后用角弓。”
我心中了然,也笑道:“好,等你会演时叫我,我同你去。”一语既毕,便即分开,与独孤绍一前一后地到了紫宸殿正殿,我问过母亲与李旦的起居后便自去偏殿,与婉儿一道看摘抄奏疏,独孤绍则带兵执掌仪仗,佐母亲上了朝。
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殿中既未置冰,又无炉火,门窗洞开,极是舒适,我在案前坐不片刻,心就飞到了殿宇之外、庭院之中,起身在窗边立了一会,想想阿欢,又想想独孤绍,越觉惬意,转头时笑向婉儿道:“今日天气甚好。”
婉儿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伏案,并不言声。她近来言语越发少了,有时与我在偏殿同处一整日,除了宣见启奏,再无他语。母亲倒似很喜欢她,近些时候,除了几位宰相与我和团儿之外,得赏最多的就是婉儿。且团儿再是受宠,也还是要住在野狐落里,婉儿却新承恩赐,准在紫宸殿外庑长住,等于是能随时出入母亲跟前。
我见她不肯理我,倒也不好再打搅,到廊下来回走了一段,遥遥向远处望了一望,今日是朔日大朝之期,不似宣政殿的常朝那般事务剧繁,亦不似紫宸殿议事那般事涉紧要,不过是母亲带着李旦在含元殿坐朝受拜而已,一般早早便散了,等母亲回来,我到她跟前去说说话,逗逗小李旦,一上午便这样打发。中午或在这里与母亲一道,或是回绫绮殿寻阿欢用饭,午后少歇一刻,回来再写不几封,便又可回绫绮殿去见阿欢了,说来她生日将近,我的礼物还未完备,说不得这几日里还是要出宫一趟,亲自去看看。阿欢总劝我留心一下庄田产业,免得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出了宫,少不得还是看一下,母亲拨了许多中官和官奴给我管事,大约也要看一看?前世里总羡慕有钱人,现在才知钱多了,管起来也实在是不易,反正我也不缺钱花,倒不如散了算了。
我一面想着事,一面又探头向外一望,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倒是外面太阳灿烂得刺人眼,忽地又起了一阵爽利秋风,凉凉的吹得人舒适至极。真是个打球的好日子,阿欢也许久没有打球了,不如等独孤绍那里会演毕了,邀她一起去打球。守礼这小家伙一会没见我,不知会不会想我?他现下已过了一日睡十个时辰的年纪,一被放在床上,便举起肉嘟嘟的小腿向空中乱蹬,又喜欢别人拿铃铛逗他,只要一听见铃铛,就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这小家伙一到要喂奶的时候就哭,除此以外,无论是摔了冷了热了,都只是伸手抓人去帮忙——真是十足十地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倘若我不是个女人,说不定他真的是我的儿子,哪怕我是个女人,如今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发生的事也能影响到孩子,所以他这样像我,可他的生母明明又不是阿欢。
太后的辇驾终于出现在了远处,我有些小小的惊喜,几步便要迎出去,想起这里离宫门还远,便驻足引颈望着,待发现仪卫们走得比平常迅疾许多,母亲的从人们亦个个低头垂手,方觉不妙,再要进去却已来不及了,只能越低了头,躬身等母亲经过,听她严厉地问:“不好好在里面待着做事,出来做什么?”
多年相处,我只听声音便知母亲怒火极盛,好在发现不妙之后便已在想说辞,这会儿已有了主意,故作懵懂地笑道:“刚才看远州送来一封奏疏,说刺史衙中八月生出金萱,一时想起阿娘,就出来看看,谁知阿娘就回来了。”
母亲面色稍霁,说一句“随朕进去”便下了辇,一意凝思,到廊下习惯地张开双手等人服侍,我见婉儿与团儿皆不在,忙随身侍立在后,轻轻除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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