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凝着顾九,来人知道他跟着他,便将他兜兜转转的带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给跟不见了。那人也分明不想让他知道他是跟着他的。
顾九颔首,淡声道:“下去吧。”
紫砂闻言鞠躬作揖后离去。
她是知晓阴寡月的,执著却从不强人所难。
他会给她足够空间,他也知道她要做什么,他不阻难,便是给她最大的宽容。
这个男人她不想让给别人,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顾九收了剑,望着庭院中的梧桐枯枝,许久之后才离开。
●
九酒坊内,顾九将将从后院走进,就来了一人,那人与紫砂交谈着什么。
紫砂正瞅见顾九来了,向那人作揖告罪后,又朝顾九走去。
“九爷来人是城东的,说他邻居家里有陈酿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共计十九坛,瞧着我们坊在收购陈酒,就来问问。”紫砂朝顾九说道。
顾九眸光一亮,浅声笑道:“要,如何不要?”
“先生,我是九酒坊的坊主,你那邻居有没有说那酒如何卖?”
那人瞧了眼顾九,摸着下巴笑道:“我那老邻居家的酒是至他前头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埋在院子里的,可惜他女儿跟人私奔了,也没想着他这老爹,便要将那些酒卖了换银子,十九坛,每坛七两银子,一分不还,若是有意到城东柳村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九酒坊内听到的人无疑都小讶了一下,七两银子一坛酒?这不是坑人吗?一个贵族的小厮将近半年的收入换一坛子酒,划得来吗?
顾九眉头一皱,自觉这个价钱是不合理的,可是在没有看到东西之前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紫砂,叫上杜师傅陪我去一趟。”
“是,爷。”
●
城东柳村,顾九踏进那户院落里,院落很大,不是什么农户,倒是一处宅院,收拾的很整洁。
顾九一下车,望着宅院的门,就不解的皱起眉头,她当一个小户人家不解行情,开这么贵,原来是户大户。
那便是那酒,是真正的好酒了?
紫砂敲了三下门,来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
“我们坊主是来买贵府酒的。”紫砂表明来意。
那小厮看了他三人一眼,道了一句:“那你们进来吧。”
顾九随着小厮进了宅院,十二月的宅院,前几日将将落过雪,也不见潮湿,院子里很整洁,可见是经人打扫的。
宅院中的大楼廊檐处挂着许多灯笼,各式各样,十分雅致,看得人赏心悦目,一看便知是上乘。
“请进。”小厮领着他们进了正堂。又招呼着顾九坐下又看了茶。
顾九环视一周,看着这正堂里亦是挂着许多的灯笼,或娟秀,或典雅,或别致,或华丽……
顾九不由的离开座位,朝那些灯笼走去,她目光落在,长方体的宫灯上,白色的绢布素笔勾勒的竹枝竹叶,看着素雅却不失风骨,她正要细细去看那提笔落款处的文字的时候,那小厮已将那宅子的主人寻了出来。
“酒坊坊主驾临寒舍,有失远迎。”那中年男子抱拳朝着顾九笑道。
顾九转身朝那中年男子作揖,粗着嗓门道:“是后生冒昧前来叨扰才是。”
那中年勾唇浅笑不语,示意顾九坐下。
“坊主是来看老朽藏着的酒的吧?”亟待顾九坐回座位后,那中年摸着下巴笑道。
顾九颔首,道:“先生,后生能否取酒一看?”
“自是可以,哪有卖家不给看货的道理,哈哈哈……”那人爽朗的笑,又示意一旁的小厮去取酒。
顾九微讶,先前还以为会是一个刁钻老头子,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随性的人。既然能开七两银子一坛,便是那酒是真真的好货?
顾九三人等了许久才见那小厮取来了酒,是一坛子将将从后院的地里头挖出来的,泥土的封印都还未取掉。
那中年从小厮手中接过酒,又取出一柄匕首。
小厮取来了一盘杯盏,中年用匕首抠掉了酒坛外的泥土封印。
一股浓香从酒坛子里冒出,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都溢满了香味。
顾九不禁震了一瞬,她接触酒已有多日了,的确未闻过这么好的酒,她回头对身后的杜师傅使了个眼色。
杜师傅在闻到酒香味的时候就按捺不住了,光是闻香味就知晓是好酒,七两银子一坛,也值得。
只是有些酒徒有香味,却没有滋味,若是这久滋味亦是佳,那便是不折不扣的好酒。
顾九带着杜师傅走上前去。
“先生,这是后生小酒坊中的酒师,先生能让他品尝一下吗?”顾九说道。
中年瞧了眼杜师傅未多说什么,直接道:“喝吧,没事,开了一坛子总是要喝的。”
杜师傅将那酒置于鼻尖细细闻了许久,浓厚香醇,上品。
末了,杜师傅才开始细细品尝起来,入口回味无穷,细细品味更是隽永悠长……
“好酒。”杜师傅轻叹了一句,又望向顾九。
顾九拿起那小厮手中的另一只杯子,细闻之后,细细浅浅一尝,微微颔首。
顾九望向中年问道:“先生共计多少坛酒?”
“加这一坛是十九坛。”那中年笑道。
“那好,先生这十九坛我都要了!”
顾九笑道,身后的紫砂忙上前来,送上银票。
那中年拿起银票看了下,笑道:“说好了七两银子一坛,不还价,你给我两百两,是何意?”
那中年话音将将落就见一旁的小厮取了一大锭银子和一些碎银子来。
“坊主请收下。”那小厮笑道。
顾九也不客套命紫砂接过银子。
“坊主,随我来取酒吧。”那小厮继而再道。
顾九跟了上去,她的腿如今还很不方便,虽是长衫儒袍细看一眼也看的出来。
那中年诧异了一下,跟了上去。
顾九命紫砂和杜师傅随着那小厮将十九坛的酒装上车。
顾九站在庭院里,不禁问了一句:“先生贵姓。”
“老朽郑姓。”那中年望着顾九,意味深长的一笑。
顾九一怔,望着满院的灯笼,不禁后知后觉地一拍额头道:“这里……可是子衿公子住过的地方……?先生是子衿公子……”
“郑子衿是我侄儿。哈哈哈……”那中年笑道,“我是他大伯,他少时体弱,他父亲要我将他带到江南。”
顾九一叹,原是如此的,也难怪看着这里满院的灯笼就让她想起那年元宵的时候,她与阴寡月赢来的那顶灯笼。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际遇……
顾九朝郑老拱手道:“多谢先生美酒。”
那中年摸着下巴道:“我在江南一二十年,你是第一个要收购陈酒的,于是我便要老邻居去打听了一下。我这马上要回长安了,这十九坛酒也不好带走,恰逢你要买便卖与你,你也别谢我,谢你自己。”
顾九载着着十九坛子酒离开了。她深知,这十九坛酒,是可遇不可求的,亦是百两银子无法衡量的,这些东西里,沉淀着的是情感。
“九爷,那这酒拿来泡什么呢?”回到九酒坊后紫砂问顾九。
顾九沉思了片刻,末了才道:“先放酒窖里,等需要的时候再用,好好保存,别损了。”
“是,九爷。”紫砂颔首退下,又吩咐小厮们将酒坛子抱了下去。
●
江南万安寺
人烟阜盛,寺门前车马如流水一般。
顾九下了车,踏入寺门,她行得很慢,紫砂跟在后头。
待入了寺门,紫砂前去捐香火钱,顾九在菩提树下站了许久,莫名的,她想起慕七,她不会忘记,昔年第一次来这里,是慕七带她来的。
她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菩提枝,枝桠上系满了红幡,红幡上或许墨迹斑斑,但是她站在这里,依旧能感受到,众生的虔诚,与对自己与亲人的祝福,还有美好未来的希冀。
紫砂捐了香钱,领了笔墨红幡条,便从佛堂里出来。
“九爷,凡羽大师那里有客人到了,清水大师要九爷先等会儿。”紫砂端着案盘更靠近了些。
顾九颔首,望了眼紫砂手中的案盘,不解地扬眼凝着紫砂。
“九爷,写个吧,写了我给您挂上。”紫砂笑道。
顾九天人交战了片刻,她虽然不信这些,却也不排斥。
“九爷,随便写几个,很灵验的,我给您端着。”紫砂似诱哄般的说道。
顾九无奈笑了笑,伸手去拿案盘上的笔。
“我写就是了。”顾九浅浅道。
她着了墨,想了许久,才落笔。
紫砂也没看九爷具体写的什么,待顾九收了笔,紫砂才将案盘放下,拿起墨迹已干的红幡,站在了菩提树下的大石头上,挂在了很高的菩提枝头。
“九爷,我给你挂高些儿。”紫砂笑道。
顾九点点头:“嗯。”
“你慢些儿。”
紫砂将红幡系紧后才从石头上下来,末了,用袖子擦干净了石头。
一阵冷风吹过,顾九拢了拢衣袍,想着入了腊月,这佛堂里来的人便也多了,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腊八……
顾九心中一紧,腊八,初九……
她眉目低垂一瞬,对着身后的紫砂道:“我们去后山。”
凡羽住在后山竹林,顾九此行主要是来拜见凡羽的。
紫砂将放在地上的案盘端起,忙说道:“九爷,那紫砂去将车上的茶叶拿来。”
“嗯。”
紫砂取来顾九特意为凡羽选的茶叶,便同顾九去后山。
路上顾九想起昨日吩咐紫砂的,忙问道:“‘寒山碧’可送往了杏林阁?”
紫砂颔首,忙答道:“昨日从柳村回来后,过了未时我便去了杏林阁,确实遇到一些事情……”
“怎么说?”
“杏林阁的人本是不收的,说问诊只收取问诊该得的费用,不收取额外的东西,他说我一不问诊,二不是文家公子的朋友,这东西是万不可收的,磨了好久,我将那寒山碧放在那里,便走了。”
顾九勾唇,望着紫砂,沉声道了一句:“难为你了。”
她方偏头,望向紫砂,正巧见一辆马车朝着万安寺的侧门而去。
这里是万安寺后山的范围,马车和香客并不多见,顾九不禁诧异的多看了几眼。
这马车……
她是认得的……
她心中一惊,忽地伸手握住紫砂的臂膀。
“紫砂,跟上那车。”
紫砂杯顾九突如其来的命令骇了一跳,他扬眼望了一眼九爷所说的马车,眼见走远。忙将手中的茶叶盒子递与顾九。
“九爷,那您拿着,紫砂先去了。”
“机灵点。”顾九提醒了一句。
紫砂以跑开了。
顾九眉头不禁一皱,那人也来见凡羽了?
原来凡羽要见的客人,便是他啊……
顾九倒是不新奇寡月会来寻凡羽,凡羽与寡月、与南衣皆是认识的,寡月来江南也必是会来见凡羽的。
●
清晨来见凡羽的的确是寡月。
寡月在离开轩城进京赶考的时候也来见过凡羽,时隔快十个多月未见,二人聊了许久。
寡月此行来寻凡羽,也却是因这箭伤引起的一些病症。
凡羽给寡月把了脉,得知他中了冰蚕毒,又在严寒的北地受了箭伤,寒气浸入筋脉,又舟车劳顿,至身子虚弱不已。
寡月如今的面色苍白,嘴唇亦是没有血色,一看便知是重病缠身的。
凡羽收回诊脉的手,沉思片刻,方提笔写药方。
是一副药浴的方子,当即写了小易便去寺里寻人准备,热水和药材很快便取来了。
凡羽将药材和热水调好。
寡月褪下衣服,便坐进浴桶里。
小易去竹屋外守着了,过了许久才听到屋内的动静。
等小易再进去的时候,主子的面色好了许多,那凡羽大师的面色却是苍白了许多。
易书敏不是不觉得奇怪的。
末了,凡羽又写下一张药方。
“寻雪莲,灵芝,鹿茸……取陈酿十八年以上的酒,每日泡服。咳咳咳……”
寡月未担心那药方之事,握住凡羽的手,问道:“大师,您没事吧?”
方才大师以内力为他疗伤,耗了不少功力。
“无妨。”凡羽依旧轻笑着,带着对众生悲悯的双眸依旧温柔如暖阳,“记住一定是陈酿……”
寡月在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走。
●
幽幽风竹,曲径深处,顾九微勾唇,朝着竹林深处的竹舍里走去。
凡羽不在竹林间他一年四季常常打坐的那块石台上。
石台不远处的石桌棋盘上也没有茶壶茶杯的影子,顾九眉头一动,无雨无雪,按理凡羽不会不在竹林间修行的。
顾九心中不禁生疑,她又想到方才阴寡月将将来过。
顾九朝着竹舍走去,未见着那个温和幽默的大师兄,连几个小师弟也未瞧见。
顾九站在竹门外,敲了敲门。
寒风,携着竹叶的清香而来,许久,她听到屋内一声轻咳。
“进来吧。”
女子小骇了一下。
顾九跪坐在蒲团前,凝着面前高僧苍白却依旧包含着对苍生悲悯的脸,不禁轻声问道:“凡羽大师,您……”
凡羽唇角扬起,柔声道:“无妨。”
真的无妨吗?顾九表示,她从未见到这般虚弱的凡羽。
青衫的僧人依旧故作自在的同顾九倒茶。
是顾九送来的茶叶,凡羽当即沏上了。
茶香四溢,凡羽将杯盏置于鼻尖,细闻了闻。
“好茶。”
顾九这才捧起杯盏,小抿一口。
“他将将走。”凡羽柔声说道。
“嗯。”顾九微微点头,“我看到了。”
见她神情淡淡,凡羽也不再多说,他温和的笑,示意顾九将手伸过来。
顾九将茶杯放下,忙将手伸了过去。
原来,他知她自己是来找他诊治的……是啊,他是大师,顾九不由苦笑。
“多久了。”僧人抬眼,望着顾九问道。
顾九知他问的是什么,不由秀脸一红,低头忙道:“自年七月,一直持续到现在……”
僧人搭在她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低垂下眉眼,似在沉思什么。
顾九紧张的凝着凡羽,她深知这样的情况不好,回了江南,她将凡羽原来写的方子拿出来,熬了数日,觉得身子好些了,可是癸水还是未至。
连凡羽都在沉思,似拿不定主意,她不禁想,是否,这病,真的治不了了?
顾九小心翼翼地凝着凡羽,唇轻颤着,想发出声音,问上几句,却发现自己一时间开不了口。
许久之后,她才看到凡羽开始写方子。
她觉得,凡羽苍白的脸色好些了。
她心中不禁燃起一丝希冀,希望,情况不会太过于糟糕,至少,别收回她做女人的权利……
顾九见凡羽写完方子,可是他没有将方子立马交与她,他拿起方子仔细的检查了下后又在上面涂改了下,末了,又重新写了一张。
凡羽腾写完了才将方子交与顾九。
“咳咳咳……”凡羽不适地咳了下。
顾九接过方子没有立即去看,却是问道:“大师可是受了伤?”
凡羽似怔了一下,才望向顾九。
她目光坚毅又饱含担忧之色。
凡羽一时间不想多瞒,他依旧笑着道:“多谢施主关心,凡羽无碍。只不过耗了些内力与修为罢了。”
他话音将落,顾九身形一震,眸光一冷。
“可是寡月?”
她缓缓道,心中已然隐隐感受到了什么。
凡羽笑道:“是也不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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