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林隽呵的一声笑,“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个摄影师么?追你的时候觉得你文艺、特别,被迷得三迷五道的,要谈婚论嫁了就说你不安于室,当初哪去了?”
谢芷默还是那一脸分不清敌我是非的温吞,举手投降:“林隽,你是律师,我说不过你……”
林隽气得想笑:“你知道我最讨厌律师这个职业什么吗?就是我不论跟人吵架还是讲道理,对方一说出你这句话,我就无言以对。”
不仅是这样。
他有从别人粉饰得光鲜美好的话语里挑出刺来的本能,能够一针见血地看见别人的虚伪面具下隐藏的自私、怯懦、妒忌。也许是职业使然,他惯于看见人的罪念。
可是谢芷默不一样。
她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无论别人给她施加什么,她都习惯性地接纳。她不为自己争辩,有一种近乎无为而治的淡泊,仿佛她的心里从来没有任何的“*”。
甚至说起受过的情伤,她的说辞都是这样的:“你看,我的人生这么一帆风顺,没有任何的不幸。所以我怎么敢这么贪心,还想要幸福圆满呢。”
有些人遭受一点点挫折,就会觉得上天不公,人生何其不幸。可是她不一样,自幼丧父,长大后情窦初开,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狠狠吃了亏。可她一直觉得拥有一个疼自己的妈妈就已经足够美满幸福,连遇到这么混帐的恋人,只要有过美好的回忆,都是上天的恩赐。
她像是活在阳光里的向日葵,看不见这世界的阴面。
所以他会习惯性地,把心里美好的部分分割出来,做她的养料。
久而久之,连他都不那么刻薄了,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她的这一套简单纯良到让人怒其不争的世界观。
以至于有一天,他也能熟练地用这一套世界观为她辩护。
方焱约谢芷默出去飞~叶~子玩,被她拒绝之后嘲笑她古板落后,讥讽地问她:“胆子就这点啊,你真的成年了吗,美女?这么玩不起,还真是妈妈的乖乖女。”
谢芷默脸色发沉,却一个字都不反驳。
习惯于在唇枪舌剑下谋生活的人,最看不惯她这个嘴拙又不爱争论的模样。于是林隽再怎么告诫自己要忍耐,还是忍不住为她说话,挺身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对方焱笑:“胆子大不代表不计后果。她不敢顶撞她妈,因为她觉得违抗亲人不是聪明,是无情。她重感情,爱她妈,玩不起,如果有哪里让你不适应,麻烦你离她远一点。”
但谢芷默一点都没有反驳的快感,反而觉得窘迫,懊丧地问他:“我是不是特别无趣啊?”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己肯定自己:“你不要否认。我确实挺无趣的,方焱说得也有道理。你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只是点头之交,就让他那么觉得好了。”
林隽连生气都觉得无力,虚虚地浮着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淡泊还是蠢。”
谢芷默连这个问题都不见得在乎,笑呵呵地说:“是蠢。”
世上好像根本没有她在乎的,甚至在乎到想要据理力争的东西。
可是他知道,是有的。
那是在他们常去的日式料理餐厅,谢芷默不甘地咬着牙,摊出一只手,执著地对那个人说:“银行账号拿来,我把钱给你划过去。”
她一向不拘小节,对钱财上更加豁达潇洒,赚一笔就爱大肆请客,如果有人送了她礼物之类,她也不会拘于人情债,总是想着反正总有一天会还回去的,反而不怎么放在心上。而林隽替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也很少郑重其事地道谢,只是会在事后用熟络又轻松的方式,不动声色地还上。她说,这样才不算见外。
按照她的性格,故人替她付一顿饭钱,她是不会推脱的。
可是她偏偏对聂子臣执著,连一分钱都不想欠他,一星半点的瓜葛都不想有。
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这种一定要一刀两断的执著,必须老死不相往来的倔强,反而切切实实地证明了,这个人在她心里有多不一样。
这是他们暌违五年的重逢。
他其实也一起等了五年,只为了在这时候问问她,死心了吗?
答案昭然若揭。
也为了在这时候能够问问自己,死心了吗?
他不清楚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