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柳乌鸟争宿眠,黄昏雨后寥梢红。
快到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在碧梧殿周围赏花谈天的宫妃们没有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回了大殿上坐着。这可不是平日里闲情肆意的时候,倘若一会衣服弄脏了,来不及换下,可就误了大事。
待妃嫔们陆陆续续回了大殿上坐了,太阳也刚好在地平线上喷薄出了最后的余晖,钟磬之声大作,标志着宴会开始了。
如今这大殿上方放了三个宝座,大殿正方稍右是七十二条龙凤和鸣的镶了紫锂辉的皇后宝座,皇后宝座的旁边还空着两个位置,正中是雕着九九八十一条金龙的帝王宝座,左边是镶嵌着红宝石的八九七十二条金凤的太后宝座。
待钟磬停罢,宋弥尔侧殿走了出来,背脊挺得直直,脖颈仰着直视着前方,双手执古礼放在了小腹上方,恰好将她的霞帔、广袖与望仙裙完全展露了出来。烛火通明的大殿上,这身衣服衬着宋弥尔桃花般的面庞,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艳光四慑,下头的宫妃不自居便屏住了呼吸,看着宋弥尔一步一步踏上高台,坐上右首边的皇后宝座。
可如今这两个位置上都没有人,宋弥尔一个人在大厅上坐着,看起来难免有些孤寂。
宋弥尔这样一坐,下头就有些宫妃从惊艳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长得美是皇后又怎么样?办个生辰宴,陛下与太后娘娘都不出席,看你在这座位上还能强撑多久。
皇后娘娘突然失去了陛下的宠爱,陛下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踏足宣德宫这件事,到了皇后的生辰,可就成了皇后的笑柄。
再说,陛下不来倒是理由充分,这太后娘娘一向都表现得特别宠爱咱们这皇后娘娘,今日宴会的要开始了,却依旧没有现身,连身边的宫人都没出现一个,恐怕是看自己儿子不喜,自己便也疏远了起来。所以说,这天底下哪里有真疼爱媳妇的婆婆?不过是为了儿子做做样子,这儿子冷落了妻子,这婆婆自然也就不会再喜欢媳妇了。
于是众人看着宋弥尔嫩白的面庞,却觉得那是宋弥尔因为失宠而煞白的脸庞。
底下已经有宫妃发出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清和与德修站在宋弥尔的后面,清和拳头都捏紧了,看向下头的宫妃,眼中似有刀箭射出。
“主子,她们真的欺人太甚了!看看她们的样子!一点不知规矩!就欺负主子您和善!真该让陛下看看她们这幅嘴脸!她们就这般对待一国之母的!”
清和压低了声线,嘴唇微张,看上去嘴巴没有动,却从口腔发出了声音来,她声音激动,似乎已经不能自持。
宋弥尔瞟了眼清和,心中倒是涌出一股暖意,淑节姨母说得对,不论怎样,清和却是是为自己着想的。
但宋弥尔并没有将那些妃嫔的议论和嘲笑放在眼里,“你着什么急,她们不过也只会嘴上动动功夫,找找心里平衡。本宫没见着皇上,你以为那些幸灾乐祸的人就见到了吗?她们还不是因为没见到,所以恨不得所有人都跟她们一样,一旦有人失宠,不管是谁,她们都是这幅脸孔。”
最要注意的,应该是那些一直得宠但却依旧内敛温和的人。
比如说兰贵姬,比如说月淑仪。
宋弥尔自己在心中默默补充到。
不过,宋弥尔倒是没觉得自己是真失宠了,不过是两个人闹了别扭,两个人都死要面子不肯主动低头罢了,哪里有失宠那般严重?这也是宋弥尔自己不着急的原因,她依旧相信,沈湛与自己之间青梅竹马的情意是不可抹灭的,她也自信,自己对于沈湛而言,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不过,倘若沈湛今天真不出席,那自己可得再好好考量考量了。宋弥尔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
“宴会快开始了,太后娘娘可说了什么时候到?”
宋弥尔也有些疑惑,若是往常,母后一早就到了,说不定还会在自己的寝宫陪自己梳妆,今日却都要开宴了还没有出现,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你去外头看看,太后娘娘走到哪儿了。”宋弥尔微微转头对德修吩咐。
“皇后娘娘,咱们这宴会什么时候能开呀?这席上的菜可都要凉了。您看看,你这宝座周围空荡荡的,这冷风一吹呀,菜凉得更快了!”柳疏星见宋弥尔吩咐身边的大监,眼珠儿一转便猜到了德修是要做什么,身子往小几上一歪,手肘撑腮便带出了话。
柳贵妃这话一出,便有那跟随者适时地笑出了声,不合时宜的嘲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方,更是让人觉得尴尬。
“好了,你午膳用得少,眼巴巴地来等晚膳这一顿,自己等得心急,怪菜做什么呀。这点耐心都没有,性子可真是急躁。”袁晚游嘴角一撇,下巴一抬瞟了眼对面自己上首的柳疏星,“肚子饿就肚子饿,别把自己的问题推到别人身上呀,你瞧瞧那些小宫妃们,都要被你给带坏了,到时候不尊宫规给罚了,你替她们认罪?”
袁晚游此话一出,方才那些嗤笑的声音瞬间闭了嘴,基于表忠心,觉得皇后娘娘是个和善的,却忘记了皇后娘娘身边还有淑妃这一号人物杵在这儿呢!皇后娘娘自持身份不会跟自己这些小宫妃们过不去,可淑妃可是不会管这些的。
“呵!说得也是,不过说到宫规,本宫今日在来宣德宫的路上,恰好碰着了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好似宣德宫的偏角处窜出来的杂毛狗,又凶又恶,差点便把本宫给冲撞了。本宫很是踟蹰,这宫里边的狗,冲撞了高位的妃嫔,是要按宫规罚呢,还是不罚呢?若是罚了,别人免不了会说本宫连一条狗都要计较,可若是不罚呢,说不准那狗又会沾沾自喜,认为连人都要害怕它,以后在这宫里可不是更无法无天了?淑妃妹妹,本宫见你今日张口宫规闭口宫规的,想必这些时日里,为了打发时间,陪着皇后娘娘都是研究宫规去了,那你来说说,本宫对这条狗,是罚还是不罚呢?”
“柳疏星!”袁晚游怒气攻心,猛地一拍桌子,又碍于这是在宋弥尔的宫宴上,不能掀了桌子与柳疏星打一架,恨得后槽牙都在嚓嚓作响,“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柳贵妃娘娘,我说你身边这些宫人怎么换来换去,想必都受不了你那脾气,受你羞辱,不愿再随你左右了吧!”
“呵呵,”柳疏星掩口轻笑,“说不过我,别拿我身边的丫头当挡箭牌呀,有理走遍天下,有的人理亏,自然就无话可说了。瞧瞧,脸都气红了,淑妃妹妹你还没有告诉本宫,怎么处置那狗呢!”
“说到处置狗,淑妃娘娘或许不会比贵妃娘娘更有经验呢,”袁晚游还未开口,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袁晚游的斜后方响了起来。
只听那声音继续道,“淑妃娘娘的父亲兄长都常年在边关驻守,一有战事便在最前方冲锋陷阵,哪有时间关注这些猫猫狗狗的,倒是贵妃娘娘您的兄长,听说常在京城里走鸡斗狗,在纨绔里可是都出了名的。贵妃娘娘您耳濡目染,想必对这些也都清楚得很,淑妃娘娘哪里比得过您?”
袁晚游猛地转过头,却是秦舒涯坐在一根柱子旁边,依靠着柱子,神色淡然,手指转着茶盏,看也不看对面的柳疏星一眼,就那么开了口。
她身边的江月息眼睛瞪得老大:不是说让我不要冲动吗?你这直接就和贵妃娘娘对上了,比我冲动百倍啊,这样真的好吗?!”
对面的柳疏星也被秦舒涯这话给激怒了,循声望去,终是找到了秦舒涯所在地,见秦舒涯那般作态,脸色几番变化之后,终是没有忍住:“大胆!放肆!小小一个芳华就敢议论本宫家世,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宫规?!”
“哀家看这闺女说得很好!”
柳疏星正待站起来训斥,门外头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竟然来了!”
随着这女声的传入,大殿里边先是蓦地一静,随后便炸开了锅。
还以为这太后娘娘因为皇后失宠,便厌恶了皇后不会再来,没想到竟然还是出现了!难道说,即便自己儿子不再喜爱这皇后,太后娘娘也仍然是要为她撑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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