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薇绮义正言辞:“师兄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她说着一顿,把视线凝在裘白霜脸上:“对了表哥,你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怎么有空来陪我看望师妹?”
裘白霜抿唇笑笑:“我听闻你终于通过学宫测验,特意准备了惊喜。”
郑薇绮两眼放光,拼命点头,却在下一瞬间表情僵住。
裘白霜道:“表妹所做文章夺得满分,兄长喜不胜收,特从学宫长老手中求得,带来鸾城共赏。”
郑薇绮少见地慌了神:“别别别!表哥别!这毕竟是我的私人物品,这样不好吧!”
她话音刚落,便见青年储物袋金光一现,显出一叠卷轴。
与此同时房外传来贺知洲新奇的叫唤:“什么什么郑师姐的私人物品?让我看看!”
宁宁看看郑师姐猪肝色的面孔,下意识觉得,这回不会好了。
裘白霜声称要留给自己一份惊喜,将试卷传给旁人阅读,于是那叠纸兜兜转转,落在了贺知洲手里。
“是郑师姐的文试考卷?”
他看得嘿然一笑,装模作样念出最顶上的题目:“咳——《伏妖记事》。”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降妖,是儿时在荒野中遇见了藤妖。
那藤妖身长数尺,咆哮着向我奔来,我拼命逃跑,在绝望中见到一抹身形——竟是我的表哥!]
简直是意外之喜!
裘白霜听得心潮澎湃,自嘴角溢出一抹微笑,继续往下听。
[表哥单枪匹马,匍匐在地不断前行,像一条不停蠕动的大虫,逐渐靠近藤妖!
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绞尽脑浆,最终想出一条妙计:藤妖的眼睛长在脑袋上,只要从地上接近,就绝不会被发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裘白霜仍是在微笑。
如果忽略他嘴角的弧度是向下撇的话。
林浔带了几分惊恐地看他,在小白龙的世界观里,这位满头白发的表哥已经成了条脑浆绞来绞去的蠕虫。
[然后便是阵法流光四溢,藤妖惨叫连连,在刺眼的白光里,我望见一道被击飞的身影,正是表哥!]
[表哥死了!]
裘白霜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瞪圆了眼睛拼命拍胸口,窒息的前一刻,突然听见贺知洲的又一道惊呼:
[不对,表哥没死!我怒吼着朝他奔去,居然看见他泥鳅一样上下翻飞的眼皮!]
文章里的表哥在死与活的状态里来回切换,现实中的裘白霜也在气到猝死与劫后余生狂喜不已的心情中不断进行量子波动。
为了庆祝郑薇绮留他一条小命,裘白霜决定不去细细思考,什么叫做“泥鳅一样上下翻飞的眼皮”。
[表哥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在喷血,眼珠子一鼓一鼓,都快被挤出来了:
“薇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见到你从学宫出师……否则我做鬼都不会安心,必然要去你们玄虚剑派飘摇游荡啊!”]
贺知洲不愧是专业的,最后那句话被他念得阴森至及,颇有种幽怨不得志的气质。
宁宁不由打了个哆嗦,倘若她是阅卷长老,恐怕会当场后背发凉、把这份试卷就近火化。
——这才是整篇文章的重点吧!所以表哥到死都是文试得分的工具人啊!
[雨水打湿了我肤如凝脂的脸庞,我的眼泪晶莹剔透,从灿若星河的双眸里无声下落,途经美得令人心碎的颧骨和脆弱单薄的双唇,在地上凝结成稍纵即逝的水花。
我握紧了粉拳,柔若娇莺的哭声传遍漫山遍野,哀婉回旋不绝:“表哥,我一定会通过学宫测试的!”
“通过学宫测试的!”
“测试的!”
……]
这女人描写自己的时候,忽然就能用许多奇奇怪怪的形容词了!
这回连贺知洲都念呆了,目露惊恐地望一眼她“美得令人心碎的颧骨”,犹犹豫豫好一阵子才道:“郑师姐的笔下风骨……果然与常人不同。”
宁宁很是担忧地打量裘白霜脸色,细声细气地发问:“所以……表哥最后究竟如何了?”
她本以为上述内容就是极限,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得更糟糕,没想到贺知洲目光朝下一瞥,竟然深深拧起了眉头。
不对劲,很不对劲。
宁宁心感不妙,刚要出声阻止,就见贺知洲缓缓张了唇。
[也许是老天保佑,表哥并没有死去,那颗圆润美丽的头颅却受到重创,让他成了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蔬菜人。
他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如今却永远陷入了长眠。也许某天,当我拿着学宫文试的高分考卷去看他,他能如愿以偿地睁开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表哥救了万千百姓,那么谁,能给他一次生的机会?]
前面已经够离谱,居然还在最后来了场极度不要脸的道德绑架,难怪这份考卷能过。
贺知洲看得乐呵,肩膀一颤一颤地问她:“郑师姐,你是不是想说‘植物人’?我只跟你提过一次这种我家乡的病,没想到你居然能活学活用,了不得啊!”
郑薇绮仰面朝天,颤抖的嘴角勾出一丝浅浅弧度。周遭的一切都那样安静,在这一瞬间,她成了个满目沧桑的哲学家。
裘白霜圆润美丽的头颅一动不动,目光犀利,直勾勾盯着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这并不是什么《伏妖记事》,而是《救救我的蔬菜人表哥》。
偏偏贺知洲那厮看不懂气氛,还在继续说:“话说回来,郑师姐,你不会真有个表哥吧哈哈哈!千万别让他本人看到啊,不然你就死定了!”
他原是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可说完之后,竟无一人回应。
每个人的神色都是那样悲悯,仿佛他方才不是在念文章,而是当众宣布了某人的死讯。
贺知洲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道人影缓步上前,他听见陌生的男音,来自那个从未见过的白发青年:“在下溯风仙人裘白霜。”
对方说着一顿,随即加强了语气,一字一顿,声声撞在耳膜:“我就是她表哥。”
最后那两个字,被咬得格外重。
贺知洲怔怔看看他,又懵懵望望郑薇绮,脑子里一片空白,哆哆嗦嗦应了声:“溯风仙人球……白、白道友好。”
裘白霜忍住额头上冒出的青筋,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姓、裘。”
“哥。”
郑薇绮放弃抵抗,像条在岸上不断吐泡泡的鱼:“答应我,别把孩子打死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