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里的黑气, 较之不久前更为浓郁了一些。
天边厚重的乌云团团簇簇,被狂风吹散成灰蒙蒙的碎絮,浸入穹顶的墨汁悄无声息向四周晕开, 携来陈腐的泥土气息。
孟诀等人与黑蛟的战斗已然步入尾声。
蛟龙修为极高, 辅以周遭澎湃如浪的魔气, 实力大幅上涨, 已入化神初期水平。
由于修为差距, 在场所有人中, 能与之抗衡的唯有玄虚剑派大师兄孟诀,其余二人的进攻形如挠痒, 起不了太大作用。
这只黑蛟就已经足够麻烦,偏偏此地凝聚的魔气越来越重,不少魔兽被吸引而来, 打定了主意要以人肉充饥。
而其中最具有吸引力的,无疑是昏迷不醒的宁宁与裴寂。
白晔大致见证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被宁宁不要命的操作吓了一跳。
他到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见魔兽自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一咬牙脱出与黑蛟的缠斗,护在二人面前。
只不过——
年轻的符修下意识蹙眉, 手中应接不暇的雷光绵绵不绝,已经逐渐出现疲软之势。
他只是金丹期修为,此地的魔兽则大多聚集在金丹与元婴, 若说单打独斗还好,但兽潮一波接着一波地往这儿涌, 灵气匮乏之下,难免感到力不从心。
奇怪。
白晔将一只凶兽轰地击飞,目光匆匆掠过黑压压的兽潮, 又望一眼不远处的黑蛟。
魔族之间会受到魔气牵引彼此相吸,裴寂之前魔气暴涨,这群奇形怪状的野兽会冲向他,属于情理之中。
但如今他的魔息被宁宁尽数斩去,远远比不上半空那条蛟龙,为什么……它们还是要发疯一般涌向裴寂呢?
完全想不通。
这也并不是白晔需要在此刻考虑的问题。
狂奔而来的魔兽铺天盖地,四周尽是变幻不止的黑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凑一桌不重样的满汉全席。
孟诀与永归在与黑蛟的对峙里脱不开身,只剩他一个小身板挡在最前面,如若一不留神露出破绽——
念头匆匆划过脑海的刹那,白晔浑身一震。
天边一只巨鹰俯冲而下,与此同时身侧袭来数道身形,他的灵力所剩寥寥,断然无法抵挡。
不好。
白晔心头一空,却并未转身离去,将身后二人暴露于兽潮之下,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纸符,指尖不自觉轻颤。
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用以千钧一发之际,耗尽浑身所有灵力催动法咒,给予敌手致命一击。
这是类似于同归于尽的招式,虽然能稳住这一波袭击,可接下来……
罢了,能撑一时是一时。
他狠下心肠,于瞬息之间咬破指尖,正欲将溢出的血滴按在符纸上,却听得身侧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
糟糕,来不及了!
——魔狼的掌风来势汹汹,不留给他丝毫反应时间,利爪便毫不留情袭上青年面颊!
何效臣拍案而起:“白晔!”
也恰值此时,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竟有一束剑光倏然而至,在狼爪即将触碰到白晔的前一刻,将其径直一分为二地切开!
“这是……”
曲妃卿一动不动,紧紧凝视玄镜里的画面,忽而嘴角轻扬:“裴寂醒了!”
天羡子若有所思:“宁宁把他的心魔破了。”
秘境之中,白晔身后,满身是血的黑衣少年将怀中女孩小心翼翼放平在地面,目光沉沉地站起来。
他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周身却汇聚着翻涌不止的凛然剑气,散发出杀气腾腾的白光,映亮裴寂漆黑的眼瞳。
“神识化剑,他这是修为突破了啊。”
纪云开拿中指指节敲了敲桌面,罕见地一本正经:“只是不知道宁宁的状况如何了。”
“裴、裴师弟?”
白晔面色惨白地盯着他瞧,眼见身旁剑光大作,又有几只魔兽发出濒死的哀嚎,试探性问他:“你没事吧?脑子里还正常吗?”
苍天大地,如果连裴寂也被心魔占据、堕身入魔,那他们几个就全完了。
裴寂比白晔高出一些,淡淡垂眸时,顺着长睫落下几滴暗红色血点。
他同往常一样没太多表情,双眼里尽是浓郁暗色与冷戾杀气,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野兽般的煞气略微一滞,竟显出些许赧然:“替我照顾……宁宁。”
废话,他白晔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会照顾她啊!
不对不对,什么时候变成“替他照顾”了?宁宁不是大家的吗?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跟前的裴寂便一言不发拔剑出鞘。虽然很没出息,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看呆了。
破除心魔之后,裴寂虽然仍会自体内溢出魔气,但他显而易见地不再受其掌控,拧了眉屏息聚力,居然把魔气化为己用,于长剑上凝出道道震慑力十足的血色。
少年的背影高挑清瘦,染了血的乌发与黑衣被疾风吹得冷然上扬,剑气却是夺人心魄的白,溢开一片冷光。
裴寂虽受了伤,身法却仍然快到难以看清。
光影无踪,疾剑无痕,伴随嗡然如龙吟的轰响,剑光所至之处,竟同时化出重重利刃,有如冰雪纷然,刺入魔兽血肉之中——
旋即轰地一声闷响,剑气层层爆裂,血肉纷飞。
实打实的暴力美学。
白晔知道这位剑修小师弟脾气算不上好,万万没想到,裴寂打起架来居然比魔族更狠。
好在每层炼妖塔里关押的魔物数量有限,兽潮一波接一波地来,很快便被裴寂斩于剑下。
也因此,当孟诀与永归终于解决了黑蛟,透过被血雾模糊的视线,先是见到野兽的尸骨一堆靠着一堆。
而站立于尸山血海中的少年人收剑入鞘,眉眼之中满是冷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与他们遥遥对视。
对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裴寂很快移开目光,似是因体力不支踉跄一下,随即迈步向前,前往宁宁所在的方向。
直到他靠近,白晔才看清裴师弟如今的模样。
浑身上下都是被野兽抓挠撕咬的裂痕,苍白薄唇裂开道道血痕,面上亦是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脱力昏倒,想必方才已经耗尽了气力。
真狠呐。
这人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上每次拔剑都拼了性命。
白晔心生佩服,知他是特意为宁宁而来,后退让出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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