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贤德贵妃很争气, 公主洗三礼后, 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宫内外都传说这是贵妃对小公主的拳拳慈母之心,一直硬撑着, 见小公主顺利过了消灾免难、祈祥求福的洗三礼才撒手人寰。
太监急报到荣国府时, 王夫人正带着新媳在佛前跪拜,正因这两日宫中未有坏消息传来高兴, 上下都以为冲喜灵验了。贾母还道委屈了孙媳妇云云,已发信给外任的史侯,待家中好了, 要大宴宾客。
一列太监骑快马赶来,传谕道:“贾娘娘薨逝。”
是日为辛丑年三月初一日, 三月乃桃花粉面羞之时,方才嫁作新妇的史湘云桃腮褪色,满面仓皇。王夫人悲嚎如杜鹃泣血, 难以站住, 湘云忙上前扶住婆母,岂料王夫人狠命的一把推开。
史湘云泪眼朦胧, 看过去,只见王夫人捂着胸口大哭, 指着她要说甚。彩霞生恐太太突遭噩耗, 对着二.奶奶口出恶语,忙扶住王夫人,对史湘云哭道:“娘娘是太太的心尖子,一旦去了, 太太如摘心肝一般,二.奶奶快去寻宝二爷来,请他劝劝太太。”
湘云垂泪应下,忙出去了。
方才出去,就有贾政满脸泪痕的进来,向捂着胸口的王夫人道:“你快去禀知老太太,千万宽缓着说,别哭坏了老人家。”
王夫人哪里还有气力顾别个,一行哭一行走的往上院去报信。贾母闻言,两眼就要翻白,鸳鸯忙拿着珐琅小瓷瓶装的嗅盐往她鼻子下头,贾母方才苏醒过来,老泪纵横,大哭道:“娘娘还这样年轻,我这老厌物愿用自己的命换娘娘的命啊!”
东府贾珍、尤氏,隔院居住的贾赦、邢夫人,连同贾琏夫妇和李纨等都已得信,一路悲戚赶来。男丁们在外厅商议,女眷们陪着贾母在上院哭泣。唯有一个贾宝玉,闻得此事,竟是呆呆的,不言不动,唬的麝月忙劝慰开解,都不中用,麝月不敢惊动别人,只好去寻湘云。
湘云眼泪婆娑,急得了不得,她想:老太太和太太肯松口将她这无父母无家财无依靠的孤女娶进门来,原是要冲喜的缘故,可才进门二日,宫里的大姐姐就去了。这一则还可恕,毕竟娘娘不久于人世,世人皆知,冲喜已延了几日寿命,料旁人也赖不着自己。可这当头,宝玉再糊涂病了,可真是要了命的。只怕老太太也要疑惑,这是冲喜,还是冲克了。
湘云因道:“贵妃娘娘薨逝,家下悲戚。老太太和太太明日还要进宫请安哭临,若此时告诉去,说二爷也失魂落魄,岂不是更添一重烦恼。依我看,二爷幼时得娘娘亲手养顾,姐弟情谊深厚,娘娘去了,二爷悲伤过度才一时迷了心智,这也不妨,你们尽心看顾着,别叫他身上作了病。我这会子还得到前头去,等四妹妹回来,我背地里告诉她,晚上一同回来劝他,只怕宽慰些就好了。”
史湘云和贾宝玉的婚房就在贾母上院中,原本贾宝玉未住大观园时的住处,是荣庆堂的东跨院。这跨院二年前修缮过一回,扒了一道隔墙,把后头的一溜屋子并进来,足有十来间房舍,也算宽敞。
凤姐原本是看到麝月急惶惶的样子,生怕出事,才跟过来,没进门就听到湘云的话,知她已有了计较,这又是别房兄弟的家事,便未进去。扶着平儿的手,仍旧出来。
方才过月洞门,赖大媳妇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几托盘的素衣银饰过来,见着凤姐,忙请安:“琏二.奶奶万要保重。”
凤姐因问:“这是往哪去?”
赖大媳妇朝托盘上的衣饰努努嘴,道:“娘娘薨逝,家里都要换素服,大奶奶打发咱们给宝二爷屋里送来。”
凤姐挥手,叫他们快去,平儿看一眼赖大媳妇背影,悄问:“珠大奶奶这是示好?”
凤姐牵起嘴角,讽哼道:“人都不是瞎子,这会子卖好管什么。”心里却想,若是李纨从不曾管家,许是能将她那慈软佛爷的样子摆下去,偏她沾了手,尝过了权势的滋味,往日藏着的心眼算计、冷心冷意的一面就跟泄洪的水一样,都漏了出来。
平儿摇摇头:“珠大奶奶实在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搁自家奶奶从前,那才是面上都是笑,背后一把刀呢。得罪人已得罪到人家的脸上,如今再拿官中的成例讨好,指望旁人宽宏大量不计较?
凤姐摇头道:“原本是珠大哥早逝,她守着,老太太有意抬举,家里家外都因她是个节妇高待一成,习惯旁人让她三分了。”可现在不是礼教森严,逼死寡妇的前朝,朝廷早就不兴贞节牌坊那一套了,尤其是去年平安南国一战,各屯军之地寡妇多了不少,朝廷对愿再嫁的寡妇还给一两银的贴补呢。
平儿想想,戚戚道:“珠大奶奶也可怜,不说府里不愿她再嫁,就是李家,也断断容不得她不守着。听说李祭酒最是个迂腐人物,李家有他做族长,不管是娶进来的媳妇还是外嫁的闺女,都要一板一眼的守节贞顺。就算是没进门时未婚夫婿死了,也要把族里的闺女给人家送去,叫守着望门寡。这李祭酒告老之后,李家越是如此,听说当地州县的长官亲自登门劝说,被他骂了出来,当日劝说的那个望门寡的闺女就吊死了,李祭酒还联合那家亲家要给这女孩请立牌坊,折子被上头打了回来。李家的亲事难做,除了咱们大奶奶,李家的女孩守寡的也多,男丁更是难得娶上妻子……”
凤姐冷笑:“那老匹夫,不过是无才无德,巴望着从这上头博几分清名。若是有能为,才五十上的人,如何就告老了,当得几年祭酒越发作兴起来。只怕李家族里恨不得他快快死了呢!你当娶他族里女儿的为甚,就有那黑心肠的人,他家孩子得了病不成了,不肯叫他孤零零的,便求个李家女,虚耗人家好女儿一生给守着。脏心烂肺鬼,迟早得报应!”
话说着,就到了花厅。
贾母等人已被劝止了泪,况且明日起就要进宫服丧,凡有品级的女眷,皆要进去。李纨是个有德不尚才干的,往日管家大事皆要王夫人拿主意,小事都按老利儿走,不像凤姐管家时那样变通明快,未免只能压服那些老实的下人,有一些自为有脸面的执事媳妇都不畏惧。
王夫人愁闷,一个人能有多少精神,她给宝玉涤玉时又落了病根,总不能好,这会子已心力交瘁,无法再管家事。只恨珠儿媳妇不中用,凤丫头倒是回来了,却与她离了心,这掌家的权是万不能给她的,这般算起来,倒只有宝玉媳妇能托付了。
王夫人眼见冲喜不成,娘娘还是去了,心里十分不满湘云,可事到临头,湘云到底是二房的媳妇,总比旁的人能信任些。于是命人快叫湘云。
湘云进来,王夫人道:“你大嫂子慈软些,下人都不惧怕。若只给她管着,说不得老婆子们又犯了规矩,白日睡觉,夜里吃酒斗牌的胡闹起来。凤丫头还服药调养,也不中用。明日我们就要出去,你襄助着你大嫂把家掌起来,千万别弄出大事来才好。”
这话当着众人,凤姐纹丝未动,不争不抢,只当没听见。李纨已握住湘云的手,松一口似的道:“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正没主心骨,托赖你帮我几日,好歹照应妥当,叫老太太、太太放心。”
话音未落,就有人叱白帖报丧:“亲家李老爷去了。”
李纨一听,登时晕死过去。
王夫人心烦意乱,因道:“快扶你们大奶奶回去,叫她好生歇养,劝着些,别让忒伤心了。”
凤姐和平儿对看一眼,凤姐姐摸摸嘴,这才咒了几句,那李老头子就得了果报,死了?
平儿忙悄悄道:“怕是死了半月了,珠大奶奶老家也在金陵,这报丧过来那边丧事早走起来了。奶奶别多想。”主仆两个看李纨灰败的脸,心下都一叹,这晕的忒不是时候。家里的顶梁的大姑姐,贵为娘娘的人死了你不晕,这会子反晕死了。虽说都知那是你亲爹,可老太太和太太看来,只怕还觉得你为贾家妇,为外人如此呢。
贾政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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