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等在厅中, 脸上阴沉的厉害, 王夫人坐在下首,垂着眼睛一句也不劝, 李纨站在一旁, 更是一声儿不言语。
平儿进来看到这情形,心下咯噔一下, 忙跪下磕头请安。
贾母见只她自己更是气怒:“好,好,好!我老了, 说的话也不管用了,连凤哥儿都不服管了。”说着, 就攥起拳头砸自己的胸口。
平儿忙碰头禀道:“二.奶奶万不敢,她才家去,气的连走路都不能够。她有身子的人, 气恨成那模样, 如今还不知如何呢。”话说着,泪珠子就噼啪往下掉。
角落里站着的鸳鸯和琥珀等大丫头都替她主仆心酸, 就是最体贴忠心的鸳鸯,也不由得偏向凤姐。鸳鸯心道:老太太这一年行事越发叫人不解, 原来多慈和疼爱小辈的人呐, 如今先是大热天叫绣丫头下厨,现在又挑剔琏二.奶奶,这两个都是双身子的人,如何经得起这样折腾。
贾母仍拉着脸, 不知道亲近的丫头们也渐与她离心。
“越发不像话!都是往日我纵的她,如今竟跟大伯子摔摔打打起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她老子娘就是这么教她的!”
王夫人抬抬眼皮,老太太这话是质疑王家的家教了?
抿着嘴,王夫人看向平儿:“凤哥儿性子这二年越发左了,早年的周全体贴都不见了,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原来的灵巧聪慧都是装的不成!白白辜负老太太疼她的心。”
“况且琏儿是夫,夫为纲!虽说凤哥儿如今有了身子,可是男是女都不知晓,若为子嗣,琏儿纳妾原是正理。如今闹得这样难看,她若还知道一点分寸,就叫琏儿家来,她两口子明儿去给东府她珍大哥哥磕头赔罪去!再有,叫凤哥儿置备下十六台聘礼,亲自去提亲,正儿八经的迎进门来!”
顿了顿,王夫人和缓了些语气,又道:“听说那尤二姐是个温柔标志的,这样的性子,就是正经二房也压不过凤姐去。这是我的话,你回去告诉她知道。若还不知错,我这亲姑姑都不能容她,虽舍不得叫她回金陵,只这家里先别待了,去外头她自己陪嫁的庄子上思过去,什么时候知错了再叫琏儿接她回来!”
平儿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王夫人,这哪是亲姑侄儿,分明是恨不得奶奶去死的仇家对头!
若真依了,奶奶何止颜面扫地,恐怕连大姐儿和她肚子里的都一辈子被人说嘴,看不起。这般,还不如直接叫她下堂来的痛快。
王夫人哼道:“往常看你是个好的,不说劝着拦着,却也跟着你们奶奶胡闹,是我错看了你们!这么着,珠儿媳妇,挑两个好的丫头给你弟妹使唤,板一板凤哥儿的性子。”
这分明是给二爷娶个二房还不足,还要再逼奶奶给屋里添两个姨娘!平儿含着泪看李纨,李纨却垂下眼睛,一句多的好话都没有,只应:“是。”
像是一桶冰碴子从头顶灌下来,平儿心都凉透了,她往日只觉奶奶对人聪明太过,算计太过,现下才知这一家子人里头,竟只有奶奶还有几分真心。
心灰了,平儿反倒不慌张了,跪在底下把东府里尤二尤三的恶心事都说了,末了道:“珍大奶奶几乎被逼死,那两个妖精合起伙来蒙骗珍大爷,若不是二.奶奶这一通闹,可怎么收场呢?因着尤二姐属意多家,尤三姐看上了宝二爷的缘故,说甚‘情投意合’,从未见过这样无耻不羞的姑娘,我们奶娘气的几乎厥过去。方才还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回禀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不止长辈们疼他,就是二.奶奶也是时时记挂着小兄弟。”
“那尤三姐是个厉害角色,当着珍大爷珍大奶奶的面儿,不仅敢向奶奶拼命,还打了珍大爷的脸,她那长指甲……珍大爷只怕是破了相。珍大爷都如此,宝二爷和气体贴,许是已被蒙骗住了也说不准,请老太太和太太这几日千万拘着宝二爷些。再有,若是珍大爷心软了,又放淫妇们出来,尤二还罢了,只这尤三泼辣放肆无比,真敢找上门寻宝二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透了的,非要赖给宝二爷,偏又是姻亲,宝二爷纳不纳都是错,白惹一身不是。求老太太和太太千万精心些,再叫人唬着宝二爷,咱们哪里寻有道行的菩萨仙人解救。况且那年的癞头和尚说不叫污浊冲克通灵宝玉,这尤家姊妹,是不是也是污浊?”
这话入情入理,一片真心。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先还只当她们推脱之词,后头就真入耳入心了。
贾母一叠声的令人去园子里寻宝玉来,转身又叫鸳鸯去打听平儿说的是真是假。
鸳鸯刚出去,半炷香功夫就回来,禀道:“……那姊妹俩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那些个浑话都传到咱们府里来了。”
这么说,果然是真的。
贾母脸上下不来,她近日憋足了火气,今儿要借着凤姐儿大闹宁国府的事大大地发作一回,谁知不过半乘就得咽回去,噎的老脸也红润了。
王夫人却道:“我才疑惑,宝玉这些时日越发疯疯癫癫,没个行儿,可不是正应了这上头。定是他那玉又叫那些腌臜东西冲克着了。”
一时宝玉兴高采烈地进来,贾母看着平儿跪在地上不像,叫平儿起来一边站着等回话。
贾母搂着摩挲了一回,才道:“你凤姐姐受了委屈,我和你太太正要为她做主。只是你珍大嫂子从未将她继母带来的两个妹子带过来给我们看,实在不知她们人品,若是赖错了人,反倒不好,这才找你来问一问。你常日去你珍大哥哥那里,可知道这两个人,说过话没有?”
话说的端是和风细雨,慈祥可亲,平儿冷眼瞧着,暗自冷笑。
这贾宝玉最是个无事忙,日上三竿才起,方才在大观园里亲自折花给他屋里的丫头戴呢,还不知清早的新闻。这会儿听贾母问,经不住笑道:“可是巧了,前几日珍大哥哥跟人说琏二哥要娶尤二姐作二房,我还纳闷呢,怎的我们两府这样近便我却不知道。老祖宗现在又说凤姐姐受了委屈,又问她们人品,难道竟是作准了吗?那尤二姐娇俏如西子,倒堪配琏二哥。”
宝玉还真见过,王夫人脸吧嗒一下掉了下来,催问道:“多嘴!只问你她姊妹品格儿如何?”
贾宝玉窝在贾母怀里,也不怕,笑嘻嘻的道:“先前我在东府里和他们混了两个月,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两个姐姐都是古今绝色,真真一对儿……“说到这,自知忘情,窥了眼王夫人,把尤物二字咽了回去。
王夫人沉着脸看宝玉,贾母反倒抚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好了。别吓着他。”
又告诉宝玉,嗔道:“你往后两个月不许出去胡闹,一则你二姐姐就要出阁,你们姊妹们再在一处的时候眼看着就少了;二则东府里乱糟糟的,那尤家的两个姊妹得了过人的病,不许你往那头去,若不听话,仔细告诉你老子捶你。”
贾宝玉听贾母提起要发嫁迎春之事,越发扫了兴头,蔫蔫的只垂头答应了。嘴里嘟囔叹息:“从今后又少了个洁净人。”这类的疯话。
贾母只不理会,命丫头婆子好生送他回去,又命李纨:“这几日.你也乏了,且放一放手上的事情,照看她们姊妹们去罢。”
李纨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却并不乐意看顾宝玉,偏她不敢违背,嘴又笨,不像凤姐既能推脱又能把老太太哄回来。满堂的人也并无肯帮她说话的人,只得闷闷不乐的应下。
平儿静静看着,心想,老太太与宝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宝玉一年大似一年,却还当他是个孩子那样哄。还有宝玉,也是个没刚性不争气的,更没有人情味儿,奶奶昔日怎么待他的,他如今还不叫奶奶嫂子,只称呼风姐姐,方才他以为二爷要纳二房,不说替奶奶担心后虑,却欢欣鼓舞起来。可见素日都看错了他,这是个不能亲近的人。
经过贾宝玉这插曲儿,贾母面上从容许多,还吩咐鸳鸯给平儿搬脚踏,令她坐下。
平儿白着一张小脸,远远坐在地下,头也不敢抬,很可怜的模样。
贾母笑道:“小孩子们年轻,都跟馋嘴猫似的。琏儿又在外头当差,轻易咱们管不着他,保不齐不这么着的。幸而这回凤哥儿虽闹得出格了些,总归是东府里更无理,平儿回去只劝你们奶奶,就说我的话:世人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若再有下次,我是万万不肯的。”
王夫人也笑道:“老太太还是偏疼她,饶是这么着了,您老人家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只怕越发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儿连大伯子都敢顶撞,日后还了得了。”
又叫平儿:“服侍我们凤丫头,你这孩子只怕也劝不住,可怜见的,白替她们受了委屈……老太太发话不跟她计较,叫我也无法,我只劝你们奶奶,安分守己,别再作幺蛾子出来。”
说罢,就叫平儿回去。
平儿慢慢退出去,才放下湘竹帘儿,就听里头二太太着急的问:“老太太,宝玉那玉既受了污秽冲克,咱们可要寻个高人看看?还有娘娘,这么长时间没个音信,急的我心头直跳……”
平儿回去,一五一十的把话全告诉凤姐,哭得呜呜咽咽的。凤姐倒还平静,笑劝道:“你往日总劝我宽心退步,怎么这会子自己却魔障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不满我和你二爷,许久的事了,你二爷自己躲了,咱们无福,可不就得自己担着么。”
话说着,脑子里却转过千百个念头。
窸窸窣窣合计了一晚上,次日起来,王凤姐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底,极有食欲的吃了两碗稠粥,唬的平儿小红都拦着不叫再用,生怕撑着了她。
用罢饭,白姨娘的小丫头茴香来回话,王熙凤忙叫进来。
茴香道:“白姨奶奶问二.奶奶好。”
王凤姐摆摆手,笑道:“你们姨奶奶叫你来告诉我什么,不用虚礼,快说。”
茴香笑道:“我们姨奶奶说已劝服大半老爷,只是一是没有人选,二则太太那里定然不肯,故而老爷还未松口。姨奶奶请二.奶奶快些定下人选,叫人来提亲,她才能再言语。”
凤姐眼珠子一转,笑道:“不急,你先回罢。我这边有了信儿,自然叫人告诉你们姨奶奶去。”
茴香就磕头退出去,平儿在外屋等着,见她出来,递给她一个匣子:“这里头是二十两银锭子,给白姨奶奶。”又...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