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报喜。只是绣丫头,你知道这宫妃有孕,宫里的章程吗?”
朱绣谨慎道:“原听过两耳朵,说是十分严格,要确保娘娘和龙胎安稳。只细里,却是不知。”
贾母笑道:“你才多大,不知道也正常。这娘娘遇喜,先是要迁到单独宫苑去住,还要从内务府选十来名儿女双全的守喜嬷嬷,另有御医、收生姥姥,日夜看护,每日吃用的东西都要入档呈给万岁爷亲览。不仅如此,还会允许娘娘生母入宫陪侍,好叫娘娘安心养胎……”
朱绣含笑听着,并不打断,这话说给自己听作甚?
贾母又道:“娘娘遇喜,自然想有个妥帖周全人在身边服侍。你们太太虽能进宫,可到底不可长陪着。”
朱绣点点头,她听姆妈说过,宫妃生母入宫陪伴,最多不过一个月,一般二十来天,这上头的多少就看圣心了。只是无缘无故的扯这闲篇儿,难不成还想借自家的手塞人不成?
朱绣只当做顽笑转过这念头,谁知贾母就真这样说了:“我也才知道,原来敬事房的程老内相是程舅老爷的父亲,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都不相识了。”
朱绣这才明白为何贾母非请自己过来,却是为搭上外公这个大桥。
“绣丫头,你母亲舅舅虽疼你,可到底你出了门子,日后程家还要男丁顶门立户,在根子上,与你隔得就忒远了。你和林丫头,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少不得为你们操些心。你在咱们家长大,情分不同一般,况且娘娘跟前你也待过,只怕娘娘心里,你比二丫头姊妹们还亲近些呢。日后娘娘好了,自然是你的倚靠,不独在你婆家,就是你娘家兄弟,看着娘娘和皇嗣的面上,也不敢慢待了你……”
朱绣心里冷笑,都说疏不间亲,这老太太可真是忒把她家当回事了。只差明说你又不是朱程两家的骨血,程家总要养个男丁传递门户,偏你跟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再不找个靠山,日后哭得时候多着呢。
姆妈和舅舅只差把心都掏给自己了,若有半点担忧怀疑,才真是没良心不长眼呢。朱绣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春柳秋桂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出。两个女镖师诧异的盯着朱绣看,自打见这位奶奶开始,奶奶就是一副温和的性子,又喜欢笑,平常看屋里丫头们斗嘴都没板过脸,这会儿冷下脸子,却很威严吓人。
贾母见朱绣脸色难看,也不以为意,只当说中了她的软肋,嘴里还在劝说:“也不要你做别的,只捎个话便是。况且就是两个守喜嬷嬷,只需程老内相一句话,并不费事。”
朱绣心道,不费事,说的可真轻巧,外公是圣上的心腹,从不与哪一宫的妃嫔走近。若果然替贾妃说了话,旁人可如何看呢。何况外公已是半退的人了,作何去踩你家的泥潭子。
别人不清楚,朱绣还不知道嘛,虽细情难猜,□□国府那朵大红的石榴花,好看却难以结果子。这时候掺和这个,得是多舍己为人,才能替个生人去担这个风险?
朱绣只不答言,荣国府是对自己有恩,可却跟母亲、舅舅和外公无尤,更何况,这恩还未大到叫人用命填的地步。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费这么大的周折,怎可能只塞进去两个无关紧要的守喜嬷嬷,天知道后头有什么谋算。
朱绣恍惚想起来舅舅上个月曾提过一句“平安州”,心里一跳,只半闭目阖眼,一个字都接茬。
跟着的收生姥姥是个八面玲珑的,笑道:“唉哟,我的小祖宗,说话呢,您怎的又瞌睡了。”
朱绣顺势惊醒一般,笑道:“又乏了,方才都迷糊住了。”又向贾母道:“老太太见谅,实在是禁不住久坐。方才老太太的话,我听了。只是像老太太说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事我不插手,更何况是指派长辈。不过您放心,跟着我的人,我都能作保,嘴巴紧的很,必不敢把您要瞒的这事透只字片语出去。至于守喜嬷嬷,娘娘有喜,这当头,内务府还敢跟您府上掰腕子,您为着娘娘好,自然挑的都是妥当人,直接送去内务府,只怕内官们也觉得省心遂意呢。”
这话说的,若是挑的人有猫腻,自然是你们不为娘娘好了,与旁人无干。
朱绣说过,就起身告辞。
贾母也未料到这朱绣竟这般刚性儿,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完就走。她想拦着,可下头足有十来个仆妇丫头围着,更有两个壮硕有力的,虽是女子,可那眼神也唬人的很。两个女镖师直直看过来,贾母脸铁青,也不言语。
她心里懊恼,本来故意不叫摒退跟着朱绣丫头的人,是为了逼她答应:一则年轻奶奶都喜欢揽事,显自己的能为,这种小事,又能叫她跟宫里的外祖联系上,朱丫头不会看不到里头的好处;二则若朱绣丫头方才迟疑担心了,那些人看在眼里,必然会回禀朱嬷嬷。朱嬷嬷疼这丫头是入了心的,为了不叫母女间生出嫌隙,也得捏着鼻子给宫里程太监递话。况且一次不成也不怕,明儿她老太太亲自走一趟也就是了。可谁知道这朱丫头变了个人似的,全不像往常乖巧听话,竟然直直顶撞回来,还担保她的人不会泄露。
贾母恼火的很,娘娘瞒道现在已是不易,至多十日,就再瞒不住了。谁管她露不露的。
凤姐扶住朱绣的手,浑然不觉似的笑说:“叙了一会子,只怕老祖宗也乏了。我送妹妹出去。”
离了荣庆堂,凤姐眼里就滴下泪来,胡乱抹了抹,苦笑道:“我们竟都是外人了,家里大小事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怪道二老爷又出来见客了呢,原为着这个。只怕云丫头心里都有数儿,只瞒着我和琏二呢。”
朱绣向后头伸伸手,丫头忙将一个红木匣子捧过来。朱绣道:“宫里外头的事,你们不掺和,乐得松快呢。”说着,指着那匣子道:“迎姑娘出阁,怕是我到不了。今儿这情景,也不能与她说话,这匣子里头是我送的添妆,你悄悄给她罢。听我一句,姑娘们个个都好,外面的事也跟她们不相干,你操持了她们的事,她们心里都清楚。”
一句话提醒了凤姐,凤姐感激笑道:“是这话,与我们不相干。你琏二哥有差事,轻易不能回来,娘娘和府里的事自然有二老爷二太太操持,珠大嫂子也不得闲,我只顾好大姐儿,连带着看顾妹妹们也就罢了。”
凤姐亲手接那匣子,朱绣反叫给她身后的小红,一面又招过医婆来,笑道:“这是我家医嬷嬷,叫她给你把把脉息,你这脸色实在不好。”
凤姐笑道:“都说我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看你今日,比我还娇贵你。”说着自己也心酸,如今朱绣已是诰命,自然比自家金尊玉贵了。
那医婆上前来把了一会子,忽然笑着恭喜:“贺喜奶奶,您这是有喜了。只是最近劳累了些,幸而之前调养的好,只要不再累着,并不打紧。”
凤姐如闻天籁,怔愣了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小红忙扶她的手,主仆两个皆是喜之不尽。
把事情交代了,朱绣并不停留,十几个人簇拥着,不一时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凤姐扶着小红的手,一径走一径笑,如同踩在云朵上似的。
回到家里,才有了实感,倚在榻上,对小红道:“先别声张,只咱们屋里这几个知道。等你们二爷家来,商议后再说。”
一会子又哭道:“果然是恩德报应,这话我如今才悟了。”小红忙上前笑劝,凤姐摇摇头,心里却道,往常只顾显摆本事,恨不能压到众人头上,可唯有子嗣一事,叫她挺不直腰来,费了多少香油烟火拜佛求神,皆不中用。可歇了心思,做了几件子好事,这孩子就怀上了。更别提近来过的实在糟心劳累,可这胎竟比怀大姐儿的时候还稳当,怀大姐儿的时候,前三个月几乎全躺着保胎。可见是神佛有眼,这是福报。
一时平儿和琥珀一起进来,凤姐收了脸上的喜色,只问平儿:“走起来都晃,不在床上躺尸,又起来做什么?”
平儿只一笑,倒是琥珀尴尬的很,赔笑道:“正要请二.奶奶去劝一劝呢。方才咱们都不在里头,见二.奶奶送绣儿出去,才进去服侍。谁知院里的傻大姐不懂事儿,把老太太最喜欢的紫薇盆景给打了,气的老太太跟什么似的。我们劝不住,打发人来请二.奶奶。偏请人的是个不知事的,不知你往前头送客去了,只往家里找,倒把平儿叫去了。”
凤姐笑道:“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些小孩儿的脾气了。方才还叫朱绣丫头做吃食呢,她挺着肚子,精神短的很,灶上又闷热的很,如何能做,我还劝呢,谁知老太太连我也恼了。这会子我去了,不光劝不住,还更招她生气。”
琥珀吃一惊,不禁也觉得老太太忒自行其是了,绣儿又不是她们一样的丫头了,如今也是正经官家奶奶,若还总依着她的性子,可叫绣儿怎么做人呢。
凤姐笑道:“你别忙,朱绣丫头来一回,倒有半车的东西是给你们姊妹带的。都搁在我这儿了,一会子掌灯的时候悄悄给你们送去。她和你们要好,本还想说说话呢,谁知老太太见她不能做吃食,脸上带了出来,倒叫她不好意思的,生怕惹得老太太生气,只得匆匆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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