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都快走到荣庆堂了, 才反应过来, 林家的那个大丫环口口的说“绢花不值什么”,这不光是人家觉得送这礼不合时宜, 也是看不上这花的意思罢?
她低头打开匣子看着绢花, 不说还不觉着,如今细看, 就连她也觉着不过是比街上卖的那几十个大钱一枝的更鲜亮些罢了。抛开什么宫制、锦匣的,这样大朵的绢花也只小门小户的才肯往头上戴,家里这些姑娘, 是再不肯把这个簪到鬓上的。
周瑞家的才暗地里腹诽,花厅里史湘云就撇嘴道:“挑剩下的才给我。”
这锦匣这么大, 若只两枝花儿,那里用的着这匣子装,湘云一眼就明白了, 当着贾宝玉的面儿撒痴使性儿。
周瑞家的只作没听见, 一声儿不言语。贾宝玉见状,忙在中间儿当好人, 又问宝姐姐如何如何等语,又叫替他和云姑娘请姨太太宝姐姐安。周瑞家的耷拉着眼, 答应着便去了。
史湘云觉着这回来了越发不比从前, 她的嘴向来是厉害的,摔手大声道:“什么个意思!翠缕,收拾东西咱们家去!在这里看人家鼻子眼睛的——我再是个贫民的丫头,也犯不着讨人家不要的往头上戴!”
周瑞家的听得真真的, 冷笑一声,人家林家也瞧出来了,偏话说的好听,哪个像她就作兴起来了。再怎说,只要不是林姑娘那守制的情形,旁人给你送礼来怎都不是错处,说这些话,更显得小家子气了。
眉寿苑里,陈嬷嬷听杏月回禀了宫花的事,脸上的笑就淡一淡,与朱嬷嬷相视一眼,才道:“你们做的虽没错儿,可那位周家的尚且有一层意思,可看出来了没有?”
屋内只杏、桃并两位嬷嬷,两个女孩子一愣,都摇摇头。
“如今就到年下,咱们姑娘虽想要给太太守足二十七个月,可到底是别人家里,按这里的说法,到明年,咱们姑娘就出孝了……”陈嬷嬷点一点,见两丫头仍懵懂,叹口气道:“姑娘出了孝,再想在这院子里躲清静是不能了。现在咱们不大和这府里打交道,出了孝呢?外头的不大清楚咱们姑娘的性情作为,这周家的,正是有探看姑娘行事的意思在里头。若不然,她何必自己出头做这得罪人的事?”
朱嬷嬷也道:“若是搁在那位史大姑娘的身上,周家的这么做是看不起的意思,仗着主子的势,也不怕得罪一个无依靠的姑娘。可在咱们这里,她是不敢的。”
杏月道:“既不敢,又偏做了,这为什么来?”
陈嬷嬷也问:“为什么来?”
“因这是薛家的礼,况且不过是件小事儿,纵然得罪了也能往薛家身上推,咱们能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去质问人家不尊重吗。才说了她有试探的意思!若今儿你们忍着委屈收下了没别的话,那且看罢,用不多久,外头的人就得说咱们姑娘没个刚性,软绵绵的面团似的好欺负!”
杏月、桃月悚然一惊,都说:“怎么就那么坏!”
陈嬷嬷笑叹:“总归是咱们家人口简单,养的你们都忒纯善了些。听话听音儿,个个都不多动脑子想。”
朱嬷嬷就笑:“在哪里都不缺这样的事,尤其是这府里。咱们强势些儿,她们还有个怕头,说话办事的也才在意一点;若是忒驯服了,可不就擎等着带上笼头,欺到头上来了……这两日,上头院里来请,你们只说姑娘要给太太抄经就罢了。”不抻一抻,还真以为没脾性了。
陈嬷嬷笑着附和一句,“那边来请,只把老爷送来的鲜果子盛上一盘子,叫带过去,孝顺老太太。”
林如海打发人送了半船的新鲜果子,有这边常见的苹果、石榴等,也有南边才有的佛手、柚子和猕猴桃等诸多品类。不仅送鲜果孝敬老太太,荣府大小主子都得了,尤其是薛家,特特送去半篓子新鲜猕桃,猕桃性寒,正对薛家姑娘的热毒,只当是回礼罢了。
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再说也说不尽,朱绣听了一耳朵,知道紫鹃给贾母送果子的时候,回说“……给林姑娘没脸儿,杏月圆过去了,林姑娘倒不大放心上,倒是几位管家脸色不大好”。
听这话,朱绣也就丢脑后去,盖因林如海使人在极北老毛子的地界儿,买来一屋子的好毛皮给黛玉送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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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没把毛皮都给送来,若果真送来了,只怕都得盯着,剩不下多少。林安家的住在林家宅子里,要把这些清点出来,好生放起来,日后也是几抬好嫁妆。
黛玉拉着朱绣,道:“扬州虽没这里冷,可到了冬日,因着潮湿些,反更难捱了。我想着既有这好皮子,何不给父亲做一身大毛衣裳。”
说着就抿嘴一笑,“父亲惯爱穿的那些大氅,洒脱是洒脱了,只忒冻人了些。”
一屋子都笑了,林老爷是探花郎出身,如今即便上了些年纪,也很有些文人名士超逸的做派。大冬日里,还要与一二老友踏雪寻梅,荡舟垂钓。
菊月就笑:“姑娘还说呢,您这点儿可最像老爷了!什么莳花、候月、赏雪、看鸟、观鱼……”说着就跟朱绣比划,“原在扬州时,老爷带着姑娘在栖灵寺后山上,看一个水洼子看了半晌,我们以为是什么奇景呢,谁知竟真只是个水洼,里头有几尾还没手指粗的野鱼……栖灵寺放生池里多少锦鲤金莲,老爷和姑娘却偏不爱,家去还写诗吟诵,真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黛玉摇头道:“枉你也读了那些诗书,怎还这般俗气,那些锦鲤虽好看,却远不如野鱼儿鲜灵有趣儿。”仍旧拉着朱绣叫出主意。
一时,朱嬷嬷回来,打趣道:“林老爷从北边收罗来这些毛皮,好不容易几千里送去扬州他过了目,再北上送来都中给姑娘。姑娘呢,再做了送去给林老爷……”可见父女两个心里都先想着对方。
林黛玉微红了眼圈儿,心里却是极甜的,自打被外祖母接来,父女两个竟比原来在家里还要亲近。不仅每月都要来往写信,更是吃到用到点什么都赶着打发人送去。林如海越发牵挂怜爱女儿,更不肯胡乱糟践自己的身体,以往通宵达旦的公事是再没有了,谁知事缓则圆,他的处境竟因此好了一二分……
大庆朝有些习俗与前朝很是不同。前朝大毛衣裳,大抵都是皮毛向里,然后再衬上一层里子,大庆则多是毛儿朝外的。前朝绒衣盛行,大庆则喜穿皮毛衣服,尤其是北方的达官贵人,一年里头倒有半年是穿皮毛衣服的。
贾母年老怕寒,更是八.九月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就上身了。所谓一斗珠,是即将降生但还未见天日的小羊羔的皮制成的,因其毛色雪白,一粒粒的盘曲着,有如珍珠,故名“一斗珠”。这皮毛虽名贵,但极薄,达官贵人常作夹衣来穿。贾母素喜穿这个,又爱吃牛乳蒸羊羔,故而贾家常常要采买怀崽子的母羊。
黛玉先还不知这一斗珠是什么,才听朱嬷嬷说了,就不愿要那种羊胎皮,叫都给贾母送去便罢了,也不许家里的买办再置办这皮。朱嬷嬷就笑:“哪儿有这个皮,那一斗珠是因取制困难,才得了富贵人家的喜欢。实则是猢狲扫地,眼前光鲜罢了,老爷自不会把那些不实的物事给姑娘送来。”
见屋里姑娘们都叽喳的说起话来,朱嬷嬷就恼笑道:“还听不听了!若是这会子不听,以后求我也不说了。”
原来借着林如海送来的那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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