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坟前,傅老汉自言自语了一阵,又静静地发了会呆。
良久,傅老汉又瞟了一眼灰黑色的木牌,摇摇头道:“罢了罢了,早晚都得来陪你,也不挑日子了,就今晚吧,就今晚吧,省得回去还得招人嫌。”
一边说着,傅老汉才略显艰难地站起身,左右扫了一圈,恰好望到自家老妻坟前不远处,有一棵歪脖子枯树。
傅老汉脚步蹒跚地走到这棵歪脖子树前,看准了其中的一根树干,伸手解下了腰间用来充作腰带的一条麻绳,又捡了根碎树枝绑在麻绳的一头,用力朝那树干一甩,麻绳恰好穿过树干。
傅老汉又将方才的那个树墩搬到了树下,踮着脚将麻绳两头系了个死结,用力拉了拉,而后人又站在树墩前,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墓地。
“寒生——”
正在这时,傅老汉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尤其是那一声“寒生”更是让他感到亲切。
寒生这是他的名,只是差不多有十多年没几个人这么喊他了。年长他的和他平辈的,几乎差不多都作古。
“寒生——”那声音又喊了一句。
傅老汉不由赶忙回过头,就看到不远处空地站了一个人,正大步朝他走来。
“你是?”
傅老汉看着走过来的这人,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青色长衫,看着颇为体面,眉眼间隐约有些熟悉,只是一时他又想不起来。
“寒生不认识我耶?”那男子笑着问了句。
傅老汉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忽然脱口而出道:“三叔?”
“哈哈哈,正是三叔。”
那青衣长衫的男子满脸堆笑,指了指身上的青衫,“瞧瞧,三叔不再做工了,读了些书,如今在衙门里帮衬。”
说着,那青衣长衫的男子,上前一把抓起傅老汉的手臂,神色间甚为高兴道,“走走走,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家芸娘如今可了不得,会做商贾营生了,前些日子还开了家酒肆,正与我这些叔伯辈们抱怨你一直不来帮衬,这下可好了,以后我也少受她几句埋怨。”
“芸娘?酒肆?”
傅老汉只觉脑子晕乎乎的,说话间,已被青衫男子抓住手臂,一时就感觉脚步轻飘,宛如壮年时。
恍惚间,两侧的景物飞快变化,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一座城池前。
城池大气堂皇,比傅老汉记忆里的长武县县城,不知巍峨雄壮了多少。
城门前。
车马軿驰,行人往来如织,叫卖的,吆喝的,穿着各样的衣服,有着各样的面孔,嬉嬉笑笑,好不热闹。
傅老汉一路被自家的三叔拉着,就那么穿过了城门,走进了城内。
再望去,城内地面铺着青砖,平整光洁,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擦踵,街道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商铺,熙来攘往。
远处又有许多高大的建筑,鳞次栉比,各种大红灯笼悬挂,熠熠生辉。
“这这这……”
傅老汉望着眼前这番繁华热闹景象,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寒生,与我这边走!”
耳边自家三叔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他一路被拉扯着,穿过了好几条人流往来如潮水一般的街道,渐渐来到了一处沿街的门面前。
那门面颇为广大,临街占了两间,又有二层楼,许多食客进进出出,虽还未进门,便已经听到了各种吆喝声和客人说话的喧闹声。
门前二楼的屋檐前,又挑着一杆小旗,他不认识几个字,但自家姓的傅字,和其中一个酒字,倒还是识得。
只是,这般大的门面……
不等傅老汉多想,他人已经被自家三叔扯着进了酒楼内。
酒楼里,一楼的大厅满满当当几十张桌子,几乎全部坐满。
大厅旁的柜台前,此刻正有一个娇俏的人影站在那里,似乎在盘点着账目。
“芸娘,芸娘,你快来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傅三叔一进门就大声地呼喊了起来,一时间许多正在饮酒用饭的食客似乎都惊动了。
那柜台前的娇俏人影闻声跟着也是抬起来头,衣袖微微掩住嘴唇,明亮的双眸似陡然蒙上了一层雾气。
傅老汉看着那娇俏的人影抬头朝他望来,一时也愣在了那里,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成亲初见时,亦是这般。
“芸……芸娘……”
傅老汉声音有些发颤地唤了一声。
那站着柜台后方的娇俏女子,忽地扔开了手中的账簿,双手提起长裙,一阵风似的从柜台里冲了出来,就那么站在傅老汉的身前。
良久,那娇俏女子微微昂起头,望着傅老汉,脆生生道:“傅郎,你来了呢!这次可就不走了么?”
“不走了。”
傅老汉摇摇头,朝娇俏女子伸出手,那干瘦如枯树枝的手掌,不知何时又变得圆润,一张褶子与褐斑爬满的面容,也变成了青年模样。
傅老汉伸手抓住娇俏女子纤细的手腕,又再度重重地点点头,“芸娘,我不走了,以后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