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修行“天罡五雷法”之后,裴楚渐渐感觉他的筋肉皮膜气血内腑,似都在吐故纳新,有所提升。
这是内炼之法所带来的好处,一念不生于心,万神自注一体,精交神会,如影随形,时日一久,自有神异。且雷法祭炼,雷音电光,又有洗练肉身的功效。
光阴点点流逝,渐至夜半时分。
裴楚在房间内又一次入靖朝元,存想空罡,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声响从房间外传来。
他猛然睁开眼,双目在漆黑夜里,湛湛如有电光萦绕流转。
裴楚飘然起身,打开房门,一跃上了刘家家宅的房顶,俯瞰全府。
……
咕噜咕噜——
一阵怪异的响声渐渐响起。
刘家家宅东院,此刻须发花白的刘家家主刘睢,正和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站在院中的一个石磨旁。
那石磨直径约莫有二尺多的样子,上下两片磨盘皆有三四寸厚,分量不轻。
石磨上又有一个木制的高架,看得出以往是用来给驴马之类的家牲套枷,用畜力推拉所用。
只是,此刻这看着颇为沉重的石磨,空空荡荡的并无人或家牲推拉,却诡异地咕噜咕噜地转动着。
“父……父亲,前日碾麦三斗,昨日已经碾麦一斛,今日,今日还要……”
说话的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看着那咕噜噜转动的石磨,面颊微微抽动,即便不是第一次见,眼中依旧有惊惧之色。
老者刘睢则面色坦然地摇了摇头,眼中更是隐约有几分欣喜之色,“我佛怜我家日益贫苦,是以前来搭救,我儿不必这般惊慌。”
“父亲又来这般说辞,如今连个像样的寺庙也无。”
那中年男子显然是不信,只是眼见这一幕,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望着那咕噜噜转动的石磨,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口水,再次望向老人问道,“那……那今日……”
老人笑了笑,道:“我已与邻家借麦三斛,今夜子时至天明,当能磨完,我家能从其中得一二斗之利。这般往复,不出三五月,当能再度富贵如昔。”
一斛为五斗,若是磨坊与人磨面多有抽一二斗之利,以补人工。
“父亲高见。”那中年男子闻听此言,眼中露出了几分徜徉之色,心头那番惊惧也压了下去。
从外间的院落里,一点点的将借来的三斛麦搬到石磨前,而后老者刘睢便在一旁,满满的往磨盘上方的孔倾倒。
裴楚站在房顶的一处,静静地看着刘家父子的这一幕,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那刘家父子只看得到石磨自动,以为是神佛庇护,但裴楚却能够清晰地看到,此刻石磨盘,正有一个小鬼,套着木枷,在推动着石磨。
那小鬼一身农户打扮的模样,瘦弱疲惫,只是依旧在奋力推动着石磨。
“鬼推磨!”
裴楚看着那小鬼的动作,心中亦是有些惊奇。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这刘家昔日家境或还不错,但眼下光景一般,明显并非是这个缘由。
“饿啊!”
就在裴楚悄然立在房顶上,望着一鬼推磨,二人忙碌不停的时候,忽然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飘飘渺渺,正是从那推磨的小鬼口中发出。
在石磨旁忙碌的刘家两人完全无法察觉,而裴楚身怀“目知鬼神”的道术,有通幽之能,却能够听得真切。
“主人家,主人家……”
在裴楚眼里,那小鬼一边推着石磨,一边干巴巴地望着刘家两人,不断地唉声恳求着。
“主人家,可有吃的与我一口!”
“主人家,我与你家已干了二三日的活了,再不与我一口吃食,如何能干得下去?”
“主人家,我着实累得慌,可否别再填麦了,让我歇歇?”
“做人的时候,我就多是干活挨饿,唉,这做鬼如何也是这般?”
……
那小鬼又是哀求地叫了起来,一声声话语,刘家父子二人毫无所觉,而裴楚干脆直接坐在了屋顶上,欣赏起了这饶有趣味的一幕。
自前番在雪地无端遇见那个叫做郭来的游魂后,裴楚就发觉宁州以北,妖魔精怪少有遇见,但鬼魅之事渐多,且并非都是那种怨气冲天阴毒之流。
听那小鬼所言,这已经不是第一日,而刘家父子每日所要磨的麦面却日渐增多,着实有些意思。
“父……父亲亲,你看这磨怎么转得越来越慢了呢?”
就在那小鬼速度越来越慢间,一旁站着的那中年男子,察觉出了石磨转动变慢,奇怪地叫了起来。
那刘老汉似乎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妥当,皱着眉头道:“这般个磨法,这麦面可就不精细了,到了明早,也磨不完。”
就在两父子说话间,嘎吱一声,那石磨骤然停了下来。
推磨的小鬼跳到一边,指着两父子怒声骂道:“你这主人家,好生无礼,我与你做工干活几日,却一口吃食也不与我,不干了,不干了……”
那两父子看着石磨突然停下转动,登时面面相觑。
这石磨从前日夜间突然开始会自行转动,这还是第一次未到天明就停了下来。
一旁一个小鬼则又是叉腰又是手指,不断地在叫唤着。
这时,高坐在房顶,未被这二人一鬼所察觉的裴楚,忽然目光微微一转。
那刘家宅院的墙头,又冒出了一个飘忽的鬼物,这鬼比之推磨那小鬼明显要肥壮得多,看着衣着似也华丽不少,甚至在裴楚眼中隐隐有几分身形凝实之感。
这大鬼一出现后,望着石磨边正在跳脚的小鬼,就笑嘻嘻地叫道:“沈兄,如何?今日可得饱乎?”
“好你个祖邦彦,如何敢诳我?”
那农户打扮的小鬼,一见着这身着锦衣的大鬼,立刻跳起脚来骂道,“我与这户人家推了三天的磨,却是半点口食都未能捞着?”
“哎呀呀,沈兄,何其愚乎?”
那名为祖邦彦的大鬼拍着圆滚滚的肚皮,指着一旁的刘家父子二人,大声笑了起来,“沈兄,你这般只出力,却不作怪,人家焉能与你好处?”
“如何个作怪法?”农户打扮的小鬼沈迁问道。
“沈兄是新出城来,不知其中门道,这人心畏威而不怀德,你只与人好处,那他便只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当先作怪一番,搅得他不得安宁,而后才可得食。”
大鬼祖邦彦又指着正莫名所以,在查探石磨的刘氏父子道,“且这户人家奉佛,情自难动,当去寻觅寻常百姓家作怪,无不可得。”
“祖兄为何不早与我说!”
小鬼沈迁无比埋怨,“我这几夜功夫,却是都白白便宜了这对吝啬父子。”
大鬼祖邦彦笑嘻嘻道:“沈兄莫要气恼,先随着我去寻一户人家……”
裴楚站在高处,眼看这两鬼将要离去,从房檐上站起了身。
这两鬼的一番言语,他大抵是听明白了,这些个鬼物无非就是四下乞食,要人祭祀。
不过这沧澜县,似乎县衙的龙虎气并未能够镇压一城,鬼魅夜间往来,似乎并无阻隔。
裴楚联想起白日在城门口,需缴一文钱买符水方能入城,心中大约明白恐怕此地多有鬼魅邪祟。
且两鬼所说的“新出城”几个字眼,裴楚听在耳里,有些上心,暗自猜测,其中莫非是有阴司?
这方世界,裴楚已见识过城隍山神水神,但真正的阴司,他却还未曾见过。
正当裴楚起身,准备尾随这两个鬼物,继续查探一番,忽然间,一个黄冠道人从墙外跃入院中。
“两个游魂小鬼,焉敢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