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日特殊高压氛围下,刑部右侍郎陆捷与大理寺卿骆宾、都察院右都御史蔡澜悄悄交换了几个含义丰富的眼色,都想让对方开口汇报。
陆捷:两位,你们谁说?
蔡澜:都察院只管监察,不管实务。
骆宾:小弟官卑职小,如此大案还是请两位大人做主罢,弟无异议。
陆捷:老子上次已经说了一回了,三司会审总不能次次刑部出头罢?
蔡澜:都察院只管监察,不管实务。
骆宾:陆兄只管放胆直言,大理寺愿附骥尾。
陆捷:无耻之徒!
蔡澜:都察院只管监察,不管实务。
骆宾:陆兄过奖,小弟愧不敢当。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听得戴权又问了一遍,陆捷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出班奏道:“臣有本奏。前日钦命三司会审的贡锦案已有眉目,特此奏明。”
闻听此言,殿内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磨刀霍霍。
“奏来。”熙丰帝面如古井,神色淡然。
“是。经查明,内务府广储司所储三百八十余匹劣质石青色云锦,确为薛家采办进贡。
审问有关人等得知,乃是薛家金陵绸缎坊、染坊掌柜、管事瞒着主家,私接活计牟利,使得这批云锦制作时工匠不足、时间仓促。
为赶工期,以保按时进贡,便在煮布、浸染等环节偷工减料,致使这批云锦颜色不固,色泽黯淡。”
“又京中丰字号管事,为保顺利验收入库,私下重金贿赂内务府广储司一干官员、小吏,使得这批云锦流入宫中。
后造办处粗心大意,未认真检验,竟将这批云锦用于太上皇、皇太后服饰,铸成大错。”
“经三司会审,一致认为,此案乃皇商薛家属下一干管事、掌柜利令智昏,亵渎皇威,明知贡品有误,仍旧瞒天过海,送入宫中,其罪当诛,罪不容赦。
应按《大吴律·名例律》定为大不敬罪,判处斩刑。内务府一干官吏,收受贿赂,贪污渎职,一例按律严惩。”
“薛家家主薛蟠,于此案并不知情,无犯案动机,应以治家不严、办差不力之罪,应予惩处,以儆效尤。
念其事先并不知情,又是初犯,且身为皇商数十年,兢兢业业,素有功勋。
按太上皇圣谕‘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并‘议故’‘议勤’等例,从轻处罚,拟重责四十板、罚银二十万、罚俸三年,以警其罪。”
陆捷一口气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卷宗双手呈上。
“本案,人证物证俱在,请圣裁。”
戴权忙接过册子,呈到熙丰帝案头。
熙丰帝略略翻了一遍,淡淡道:“大理寺、都察院可有异议?”
“大理寺无异议。”
“都察院无异议。”
“诸卿以为如何?”熙丰帝目光扫向人群。
“臣有异议。本案大逆不道、蔑视天家,三司量刑明显畸轻,有避实就虚,偏袒薛家之嫌,臣请发回诏狱重审。”青阳侯戚锋出班道。
“臣附议。薛家罪犯不赦,岂可轻轻放过?这等滔天大罪,若杀几个下人便能抵过,国法还有何威严可言?”宁陵侯赵星奏道。
“臣附议。即便薛蟠不知情,但其乃薛家之主,理应对家中之事全权负责,这等大罪,岂能一句不知情便混过去了?”保安侯熊超道。
“臣附议。太上皇宽大仁厚,虽不判薛犯死刑,至少也应褫夺其皇商名位、抄家流放,三司量刑不当,判断不公,臣请发回诏狱重审。”颍川侯祝鹏道。
贾琮暗暗观察,这几家人都曾和自己结怨,此时落井下石也不足为奇。
“臣等附议,请发回诏狱重审,以儆天下。”数十侯伯勋贵一齐出班奏道,声振屋瓦,真有些众口铄金的架式。
陆捷与蔡澜、骆宾对视一眼,勋贵气势汹汹,直奔三司而来,三人都感到压力巨大,一个不好,别说三司颜面扫地,自己的仕途恐怕也要夭折。
忽听牛继宗咳嗽一声,出班奏道:“禀皇上,臣以为此案三司调查详实,判断公允,量刑恰当,并无过错。
所谓大不敬者,必是先有大不敬之心,后有大不敬之行。显然薛家并无此心,故不可以大不敬而论。
念薛家乃开国功臣后裔,虽有过错,却非本意,宜从轻处罚。”
柳芳接着道:“臣附议。此案分明是底下人贪图蝇头小利,肆意妄为,冤有头债有主,岂有下人犯罪,主子领罚之理。
若是这般,方才说话的勋贵,皆愿为家中下人顶罪不成?臣以为,应以三司判断为准。”
好!贾琮、陆捷等人松了口气,暗赞柳芳脑瓜子灵。
侯孝康不甘人后,出班道:“臣附议。贡锦一案,其罪在下,而不在上,不可混为一谈。
薛蟠身为家主,罪责难逃,三司已有判罚,量刑准确,罪刑相当,符合太上皇圣意。此案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无须重审。”
“臣等附议。三司判断无误,应就此结案。”另外十几家勋贵一齐出班奏道。
人数虽少,不过有六家国公府坐镇,质量上倒也足以和侯伯一系抗衡。
熙丰帝看向勋贵最前列的四家王府,问道:“北静郡王,你们几家以为如何?”
水溶见熙丰帝点名,忙出班躬身道:“臣于刑名一道不甚了然,窃以为三司判断似无大错。”
贾琮暗暗点头,这句话颇有分寸,既表明了支持,也留了进退余地。
水溶这小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精。
熙丰帝略略点头,看向另外几人。
南安郡王狄炎忙道:“臣与北静王所见略同。”
西宁郡王金铎、东平郡王穆柏齐声道:“臣附议。”
毕竟开国王公一脉都是失去实权的难兄难弟,支持贾琮,总好过支持侯伯一系。
四大异姓王爷开口支持,顿时朝堂风向一变,隐隐压过侯伯一脉。
忽听宗亲队列中头一人冷哼一声,出班奏道:“臣有异议。此案断不可轻纵!其因有三,身为皇商,不知敬畏,亵渎天家,蔑视天颜,此其一也。
朝贡之物,事关体统,不思报效,假于人手,此其二也。
身为家主,治家无方,纵容下人,轻慢贡品,此其三也。
太上皇操劳国事数十年,今退处宽闲,岂容彼辈奸诈之徒轻辱?薛家罪犯欺君,臣请打入诏狱重审,从严治罪。”
忠顺亲王爵高位尊,不仅是大宗正,更是太上皇的亲兄弟,连今上都得称一声皇叔,他一开口,“严惩”党登时士气大涨。
“从轻”党无不暗暗着急。
熙丰帝也微微皱眉,有些棘手。
还未等众人想出反击之策,忠贞亲王、忠承亲王两个老头又紧跟着站了出来。
“臣附议。大宗正所言极是,此案事涉天家威仪,断不可轻纵。区区云锦事小,太上皇天威事大,彼辈商贾,重利失义,轻慢君上,罪大恶极,是可忍孰不可忍?”
“臣附议。此案若是轻判,则国法威严荡然无存矣。嗣后天下之人,还有敬畏之心乎?臣等宗室之人,义愤填膺,恳请发回诏狱,重审。”
“臣等附议。”数十宗亲齐声道。
眼见“严惩”派气势大涨,陆捷等人眉头紧锁,正要暗示旧党众人发力,忽见宗室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没动,忙微微摇头示意,按兵不动。
“此言大谬。”忠信郡王一开口就拉足了仇恨,冷笑道:“诸位宗亲说什么义愤填膺,本王深以为耻。何也?
此案方才三司已说的明明白白,非薛家大不敬,乃下人私下为之,有鉴于此,太上皇方以宽仁为本,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八个字,何意?只为给薛家改过自新之机也。
诸位口口声声对薛家喊打喊杀,恰恰未能领会太上皇之宽厚圣意,是欲言圣皇乃睚眦必报、斗筲之人乎?试问,尔等忠孝之心何在?”
贾琮心头一松,死胖子果然有两把刷子,把天家尊严之争,变为太上皇圣德之争,谁敢说太上皇不是宽厚仁义之人?
此时又有人出来说话。
“忠信郡王此言极是,不分是非,不辨皂白,强陷薛家于死地,又置圣皇之仁德于何地?此乃不忠不孝,禽兽之行,臣断断不敢从之。
恳请陛下为国法之大公计,为国朝之仁德计,从轻处罚,以法警世,以德服人。”义质亲王拱手道。
好!贾琮暗暗喝彩,这人战斗力强悍,骂的忠顺亲王等人狗血淋头,这钱花得值。
“臣弟附议。自太祖起,天家以仁孝治天下,以宽厚待士人,方得如今盛世。薛家先祖紫薇舍人薛公,有大功于国,故太祖钦点为世代皇商,向日以来,勤慎恭肃,未有小过。
如今,岂能因其家下人罪过,而一棍子打死?如此这般,岂不寒了天下人心?试问诸公,谁敢站出来,担保自家下人皆是诚实君子?若有,臣弟再无话说。”义重亲王环视众人,朗声道。
这句灵魂发问,直接镇住众人,谁敢站出来保证?这不是找死么。
贾琮心中叹服,连太祖爷都搬出来了,谁敢反对?
“臣等附议!请陛下以天家仁厚之德为重,小惩大诫。杀一薛蟠无益,饶一皇商,则天下归心矣。”又有数十个亲王、郡王、辅国公等宗室站出来,齐声请命。
“混账!尔等收受了多少好处,竟这般替乱臣贼子说话?忠孝之心何在?”忠顺亲王怒道。
“荒谬!我等秉公心而言,谁人不知你忠顺亲王和贾代善当年的过节,借此案陷害贾家之心,路人皆知1义宣亲王领侍卫内大臣,素来是熙丰帝的心腹,哪里把忠顺亲王放在眼里。
“你,你含血喷人!本王精忠之心,天日可见!金殿之上,尔等竟公然颠倒是非黑白,蝇营狗苟,狼狈为奸,千方百计为薛家脱罪,其心可诛1忠顺亲王喝道。
忠信郡王呵呵一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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