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可罗娜的影子,她距离我不会超过六。
我大约走了有一小时,紊乱的思绪,才渐渐静了下来,我一面走,一面道:“如果你决定杀我来维持你的生命,你怎知我不会现在就反抗?”
可罗娜尖声道:“不会的,因为你现在反抗,现在就得死!”
我道:“我死了,可以和你同归于尽!”
可罗娜又尖声笑着:“也不会的,你想着,还有两天可以活,在这两天之中,你说不定可以改变你的处境,你还有希望,希望会使你活下去,不会和我拚命,直活到我要杀你的时候!”
我不禁说不出话来。
可罗娜继续地道:“彭都曾对我说,有一个族人曾说,希望是婊子、希望是最大的骗子。可是每一个人都在最大的骗子蒙骗之下过活,不肯去死,就算他们明知道他们的希望不能实现,他们仍然要不断地自己骗自己,你也不能例外!”
可罗娜说得对,我不能例外!
我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在想,如果我可以将可罗娜手中的弯刀夺下来,那么情形就会改变!
当然,我不会像可罗娜对付我一样对付她,我仍然捱不过四天,但总比死在她刀下好得多了!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禁不住苦笑!
因为我还是被可罗娜说中了:我的心中存着希望,不会拚着和她同归于尽,会希望改变目前的情形,虽然明知在一个第一流的刀手手中,要将她的刀夺过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一直向前走着,在沙漠中步行,特别容易疲倦,我脚踏下去,下面是软软的沙,很舒服,可是再次提起脚来的时候,就会觉得加倍地疲倦。
我看到可罗娜的影子,她始终筋在我身后不到五六-处,我竭力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我现在的处境,但是我的脑中,一片麻木,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渐渐地,从沙漠无天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线时光,然后,太阳升起了。
如果说在晚上,在沙漠中步行是一件苦事,那么,白天就是十倍的苦!
当太阳升到头顶之后,我又开始口渴,我仍是向前走着,每当我试图停下来的时候,可罗娜就发出尖利的呼叫声来,喝我向前走。
而太阳在升到了头顶之后,便几乎停留着不动,我每向前走出一步,都得付出极高的体力代价。开始天亮的时候,我还在出汗,但是渐渐地,我的身上,只有一种异常湿腻的感觉,我舐着唇,喘着气,终于,我跌倒在沙漠上,伏在沙上喘气。
可罗娜奔了过来,用力踢着我,骂着我,她在骂我什么,我无法听得懂,因为那是她族中特有的语言,但是,我知道她在骂我,这一点,从她的神情之中,她一定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在诅咒我。
她的每一脚都踢在我的脸上,踢得我在地上打滚,我尖叫了起来:“别逼我,让我休息一会再走!”
可罗娜仍然尖声骂着:“快起来,畜牲,你不走,就再也不能起来了!”
我喘着气:“我在乎什么,反正我总不免死在你的刀下!”
可罗娜厉声道:“你继续走,至少还可以活一天!”
可罗娜的那一句话,比什么话都有用,我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
是的,我可以多活一天,对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多活一天的意义实在太大,在一天之中,我可以产生无数新的希望,希望能够改善我的处境。
我在站了起来之后,盯着可罗娜,我们在沙漠中步行只不过十二小时,可是可罗娜的样子也变了,她的脸上,结着一种看来像盐花也似的小粒,使得她柔滑的皮肤,变得粗糙不堪。
她的口唇开始干裂,她的双眼之中射出狞厉的光芒,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刀,她不再有美丽的外表,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刽子手!
我没有说什么,就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我之所以一句话也不说,是因为发现在我面前的,虽然还是一个人,但是决计没有人性!
终于,太阳向西移,又隐没在沙漠之下,而我至少已跌倒了七八次。
每一次我跌倒,可罗娜就赶过来用脚踢我,咒骂着,她毕竟是属于沙漠的,她竟然一次也没有跌倒过,最后,我又跌倒在地,而这一次,不论她怎么踢我,我都不愿意起来了。
我实在已经筋疲力尽了。
而可罗娜在踢了我十多脚,我仍然死人一样倒卧着不动的时候,她也坐了下来,喘着气。
我伏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在黑暗之中,可罗娜的身形很模糊,但是她的一对眼睛,却还锐利得像是毒蛇一样,在闪闪生光。
我忽然干笑了起来:“照这样情形看来,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一定能出得沙漠!”
可罗娜狠狠地盯着我,我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可罗娜猛地举起刀来,向我劈了下来,我在那-间,一切都感到麻木了!但是可罗娜的刀,在离我面门只有半寸许处,陡的收住,然后她冷冷地道:“起来。”
我双手按在沙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站直了身子:“你不能希望我再走多远,我支持不住了,我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宁愿死去!”
可罗娜冷峻地道:“你本来就要死了!”
我吸了一口气,熠亮的刀尖,离我胸前,不到一-!
我无法在她的手中夺过刀来!因为我不能用我手去抓刀尖,如果我向她的刀尖抓去的话,她只要随便一挥刀,我的手就会齐腕断下。
我只好慢慢转过身,向前走去。
这时候,我实在已经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了,我每向前走出一步,身子就不断摇晃着,大约每走出十六七步,我就一定踬跌在地上,然后,要相当时间,才能站起身子来,继续向前走。
可罗娜一定也发现了这一点,是以她开始虐待我,她用刀尖刺着我的背部,不是刺得很深,但是却令我感到尖锐的疼痛,我被逼得向前奔去,因为那一阵的剧痛,实在太难以忍受了。
她在用最残酷的方法,将我体内最后的一分力道榨出来,她要到我实在走不动时,才下手杀我,而我为了多捱上十几小时,我不得不向前奔着、爬着,我简直已不像是一个人,而只是像是一头野兽。
我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过去的,我只记得,当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我是在沙漠中爬着,我看到了第一线曙光之后,我不再爬行,因为我实在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而这时,可罗娜似乎也到了她可以支持的极限了,当我们在沙上,不再向前爬行之际,她没有再来逼我,她只是握着刀在喘气。
我伏了许久,太阳已渐渐升高了,全身的皮肤,都有要裂开来的感觉,没有一点地方,不感到痛苦,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活着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因为死了之后,我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当我感到死亡反而可以带来痛苦的消失之后,对于生存已然没有什么留恋,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等待死亡的来临。
但是我等了许久,可罗娜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慢慢地吸进了一口热得像火一样的空气,转过头来,我发现可罗娜在背对着我向前边望着。
她站在一个几-高的沙丘上,向前望得十分出神,像是她看到了前面有什么十分值得注意的东西,而更重要的是,那时她背对着我!
如果我要袭击她,那是最好的机会!
她一定以为我无法再对她有任何袭击了,所以她才那么大意的!
我双手用力在地上撑着,刚才,我已离死亡如此接近,但是人生下来,究竟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求死的,当我发现了我可以有求生的机会时,我求生的欲望,又猛烈地燃烧了起来,我居然只努力了一次,就站直了身子,然后,我慢慢向前走。
当我来到了那沙丘旁边,而可罗娜仍然背对着我时,我猛地向前扑了出去!
在一分钟之前,我根本无法想象我自己还有力道,可以作如此猛烈的一扑,但是现在,我却做到了这一点,我扑中了可罗娜,可罗娜在猝然之间,向沙丘下滚了下来,我筋着也滚了下来,用力扼着她的颈和右腕,逼得她伸直五指,放开了手中的弯刀。
然后,我的膝盖顶向她的腰际,使她又滚了出去,我已经将手抓住了那柄刀。
我一抓刀在手,便立时站了起来,可罗娜滚了两下,跪在沙漠上,我扬起了刀,可罗娜突然尖叫了起来,道:“别杀我,别杀我,我们都可以得救,我已看到一辆车子,在向前驶来。”
我口干得说不出话来,但我还是努力嘶叫着:“你骗不倒我!”
可罗娜伏在地上道:“真的,一辆车子!一辆车子!是一辆车子!”
可罗娜并没有骗我,真的是一辆车子,那是一辆中型的吉普车,车上的人一定也已发现了我们,因为车子正向我们疾驶而来。
车子在我的面前停下,车上跳下了两个人来,我哑着声叫道:“我是卫斯理,你们是不是来找我的!”
那两个人忙道:“是,天,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声音更哑,我和可罗娜同时叫道:“水,看老天的份上,快拿水来!”
两水壶水到了我们手上,我和可罗娜大口大口地喝着水,然后我才道:“她是强盗的首领,将她带到当地的警局去!”
那两个人将可罗娜押上了车,我也登了车,车子在沙漠中疾驰了一整天,经过了几个绿洲,并没有停下来,傍晚时分,到了雅里绿洲。
我看到了白素,看到了江文涛,我将丑恶得像魔鬼那样的可罗娜,推到了江文涛的身前,大声道:“看看她,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未曾看清江文涛脸上的神情,我软弱得昏了过去。
到了雅里绿洲,就算我昏了过去,也不要紧了,我被送到一帐幕,休息了两天,可罗娜在第二天就被处死,江文涛却还是呆呆地对着她的相片。
在相片中看来,可罗娜是那么温柔、美丽、纯真的一个少女,但是,那只不过是一个虚像,真正的可罗娜,凶残、横暴、劫掠,无所不为。虚像和真实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惊人了。
而事实上,不单是可罗娜,几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那样的,不是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