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之中,这情景不禁让我想到,没准儿是飞机将一座二十世纪的现代城市投降在这个富有异域情调的小岛之上了呢。
在我们的不远处,一些旅客正围着舷杆,尖叫着,大笑着,间或传来掌声。还有什么比眼前的美景更能吸引他们的东西吗?伊莎贝尔也注意到了,于是她悄悄地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点点头。我们两个就一前一后地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舷杆边上找到了空当儿。原来,几个棕色皮肤的男孩子正在水浪四溅的海水中翻腾着;还有一些男孩站在码头上,正准备向下跳。
原来是我们身旁的旅客不断地向空中抛着银币,在耀眼的阳光映射下,银币散发出眩目的光辉,翻转着,然后就落入碧澈的海水里。随着银币在空中划过的优美弧线,码头上就会立刻有一个男孩跳到水里去捞取那枚银币,作为自己的猎物。
正在这时,有人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一名英俊的小伙子,我们是前一天在“玛鲁鲁”号的室内泳馆中相识的。“玛鲁鲁”号上的室内泳馆布置得极为富丽堂皇,通体是罗马式的狂欢风格,庞贝式的巨形圆柱,摩罗样的五彩瓦饰使整个泳馆充溢着奢华的情调。就是这个小伙子,他那副俊朗的外形,敏捷的身手在众多的游泳者中一下就吸引住我——还有伊莎贝尔——的注意力。
这个男孩注意到我们在看他,于是就走过来与我们攀谈起来。他原来是想借机和达伦聊一聊,当时,达伦正衣着齐整地坐在我们旁边的大理石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身材迷人的女士们在水中嬉戏(达伦夫人和林赛夫妇刚巧在别的地方)。这个殷切的小伙子,边用浴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边和达伦闲聊着,他那古铜色的健美身躯相当出众。他自我介绍说,他也叫卡莱斯,是加利福尼亚大学的法律预科生,是在夏威夷岛上的俄阿鲁菠萝种植园中长大的,这次呢,是回家休假的。
“有了卡莱斯这样一个名字,你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外号了。”达伦兴致勃勃地和他打趣道。
“哦,可是我还有外号,听上去比卡莱斯这绰号还愚蠢。”这个男孩回答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随后,他告诉了我们那个另外的绰号,的确是一个更傻的名字,为此,我们几个大笑了一通。在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很显然,他不是头等舱的乘客。不过,他为什么现在走过来,打断我看那些本地男孩的精彩身手呢。
“可以帮个忙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我不太想求那些自命不凡的阔佬们帮忙,你看上去很随和。”
“当然可以。”如果我说“不”的话,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不随和的家伙了。
接着,这个男孩开始莫名其妙地脱自己的衣服。
伊莎贝尔就站在我的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个该死的“阿多尼斯”一直脱到身上只剩下红色的泳裤为止。
“请帮我拿一会儿。”他说着“我到岸上再来找你。”
话音未落,他就一股脑地把衬衫、长裤、鞋子,还有短袜塞进我的怀里,然后,走到了那些抛银币的旅客身后。
“哪位有一美元的银币?”他大声地向他们喊着。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
“如果有人肯扔出一美元的银币的话,”他接着说“我将从甲板这里跳到海里,把它捞到。”
“我这儿有!”一个蓄着胡子的年轻男子应声答道。说着,他从兜里翻出一枚银币,银色的光辉熠熠发光。
接着,这个也叫卡莱斯的男孩就爬上了舷杆,摆好了优美的姿势,大叫了一声:“好了!”那个蓄胡子的男人手腕一抖,银币在空中划过一道眩目的光彩,紧接着落入深蓝色的海水中。卡莱斯也随之跳了进去,舒展大方的腾空起跃化成入水无痕,恰如上帝之手分开红海一般准确无误。
片刻之后,他就从水里露出头来。湿漉漉的黑发下是一张欢快悦人的年轻面孔,他手里高高擎着那枚银币,在阳光的折射下,那枚银币似乎更加耀眼夺目了。甲板上的人都被这一精采的一幕打动了,他脸上的灿烂笑容和手里银币的光芒组成了一道绚烂的景致。所有的人都禁不住为他齐声喝采,伊莎贝尔更是激动异常,把两个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口哨,这声音连阿罗哈塔钟楼都会嫉妒的。
然后,卡莱斯开始往码头那边游过去。
“哈,真是不可思议。”我由衷地赞叹道。
“哇,真棒!”伊莎贝尔感慨地说着。
“多谢夸奖!”我适时地收下了这句恭维话,虽然它不是送给我的。接着,我俩亲昵地相视一笑,手挽着手跟在我们那一小帮人后面离开了甲板。
当游轮缓缓驶入九号港口时,欢迎的人群早已守候在那里了。身着白色制服的乐队奏起了夏威夷民谣,曲调委婉而多情。缤纷的彩色纸条和斑斓的纸屑被抛洒得到处都是,一群本地女孩带着沉甸甸的鲜花彩环,欢快地扭动腰肢,以传统的夏威夷草裙舞迎接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欢迎的人群里,你可以看到各种肤色的笑脸,这就是那些种族主义分子们所形容的“熔炉”了。日本人、中国人、葡萄牙人、波利尼西亚人、高加索人一起欢迎着我们这些游客,因为我们是他们经济上的“赞助者”
当我们一行人走下踏板,渐渐接近这些欢迎的人群时,我禁不住暗自猜想在这样盛大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狂欢氛围之中,难道真的存在着巨大的危机吗?而这危机足以一举毁掉这“世外桃源”?
达伦刚刚踏上码头,一位迷人的当地妇女就急急地赶了过来。她穿着夏威夷式的艳丽长裙,项上挂着一串硕大鲜艳的花环。她低下头,摘下了项上的花环,双手捧到达伦面前,似乎想为达伦亲自戴上。记者们站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发展——他们手中的照相机早已做好了准备,只要达伦一低头,周围的镁银灯一定会闪成一片的。
不过,达伦压根就没上当。
“拿开!”他边说,边一把接过花环。然后,转向他的妻子,将花环挂在她的脖子上。“你们别想拍到这照片,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挂着这个花里胡哨的玩艺让你们照下来——使我看上去像一只该死的装饰帽架一样。”
“lei?先生。”一位当地妇女兴高采烈地向我问道。
“不,谢谢。”我转身看着伊莎贝尔“在这里,她们倒是很会抓紧一切时间,你该向她们学学。”
“笨蛋,lei是花环的名字。”
“哦,是吗?”我故意装出一副天真的表情,她这才明白我刚才不过是在和她开个色情的玩笑。其实,每个来到夏威夷的美国男人,都会用这样的双关语开个玩笑的。
达伦率领我们一行六人,径直穿过欢喧的人群。看起来,他似乎很清楚我们该去什么地方,该做些什么。
不过,我的胳膊下还夹着那个叫卡莱斯的男孩的衣服呢,于是,我在人群中搜寻着他的身影。突然,他那古铜色的身影扎眼地出现在人群中,我停了下来,等着他向我这边挤过来。他身上的泳裤已经干了,夏威夷宜人的气温恰好起到了烘干的效果。
“谢谢!”他一边朝我笑着,一边接过衣物。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多危险,只为了一美元。”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呆在这里。一有机会,就和其他男孩下水去捞硬币。既然现在我长大了,身价也该提高一些。对了,你住在哪家旅店?我打算用这一美元去请你吃一顿便饭,你同意吗?”
“我想我可能住在‘皇家夏威夷’。”
“哦,那一美元可不太够。不过,没关系,我在那儿有熟人,没准可以打折呢。黑勒,哦,不,内特,我们到时还会再见面的。”
我俩友好地握手告别。紧接着,他甩下句“那我们回头见”就又消失在人群中了。
林赛走到我的身边“你知道他是谁吗?”那口气听上去有几分神秘。
“一个疯狂的大学生吧。他说过别人叫他‘小疯牛’。”
“他是卡莱斯克莱伯,夏威夷的游泳选手,被选拔参加今年的奥运会,他可是夺标的热门人物啊!在一九二八年的阿姆斯特丹奥运会上,曾获得两枚铜牌。”
“跳水?”
“游泳。”
“哦,”我嘟哝着“难怪呢”
一名海军司机正站在路旁等候着我们,旁边是辆七人座的黑色大林肯车,刚好够我们用的。不过,达伦却执意让露比和林赛夫人步行去旅馆,说这样可以看看四周的环境;而且,旅馆的距离很近。这样的话,空下来的位置又可以将我们的行李一起运走,可谓一举两得。伊莎贝尔还戴着我在码头上买给她的花环,看上去娇俏可笑,她刚打算和林赛夫人她们一起走到旅馆去,达伦伸出手来,轻轻地拦住了她。
“亲爱的,你跟我们一起坐车走吧,可以吗?”
“没问题。”
于是,我们几个人上了林肯车。我和伊莎贝尔并排坐着,对面是林赛和达伦。除了达伦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以外,我们三个人都有些迷惑不解。
“我本以为我们是住在‘皇家夏威夷’呢。”我首先开了口。
“不是我们,是你,孩子。”达伦从容地答道。
这时,轿车平稳地汇入了车流中。这里真的是一座城市,公共汽车、私家汽车、路中央的交通警,和美国大陆上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没什么两样。不过,街上的黄色、棕色的脸孔又时刻使人记起这不是迈阿密或圣地亚哥,而是——夏威夷。
“那为什么内特自己住在‘皇家夏威夷’呢?”林赛不解地问着,他的口气里有几分不满。
“有两个原因,”达伦耐心地解释说“首先,我希望我们的调查员能够远离记者们的盯梢,他们只会拿林德波夫案紧紧地缠住他,让他无法专心工作。此外,住在那里,他可以与证人,还有其他和案子有关联的人会面,又不用担心记者的跟踪。”
林赛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达伦继续说着:“更何况,在那样一个具有豪奢气派的环境中,可以让对方更容易与我们合作。而且,我也能有一个舒适的去处,在那儿能不受拘束地请人吃顿便饭,而不用避开记者的耳目。”
“那么,除了这些振振有词的律师事务技巧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吧?”我接着问“你说过的,有两个原因。”
“哦,另一个原因是,‘皇家夏威夷’为我提供了一个免费的房间,我总该好好地利用一下吧!”
说到这儿,他冲我一笑,那表情很是自豪。
“那么,就是说,芝加哥的纳税人为我提供薪水;‘皇家夏威夷’为我提供住处。你呢,我的大律师,却一点儿也不需要掏自己的腰包,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亲爱的,我能吸一支烟吗?”后半句话他是冲伊莎贝尔说的。
“请便。”伊莎贝尔问道“那现在我们这是去哪呢?”
“我也正想这么问呢?”林赛从旁补充了一句,他显然还不适应达伦这种毫无规律的行事作风。
“送你去你的住处,孩子。”达伦朝伊莎贝尔愉快地说着,手里却忙着卷着香烟。
“可是,我得和泰拉表姐住在一起呀。”伊莎贝尔有些吃惊地说。
“是的,没错,她正等着我们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