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格医生住在芝加哥西部附近的莱克星顿,我开车驶过哈里森,朝着雷塞恩方向驶去。到了莱克星顿的雷塞恩交汇点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要找的地方。在这个十字路口处,有一家名为“麦克艾丽斯”的特药商店,在棕褐色的药房顶上是一个小小的阁楼,一个非常合适的了望岗。不过在我向阁楼上的窗户中张望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们——我和那名沉默不语的乘客“金发碧眼”正驾车行驶在“小意大利”区中的中央地区,这里是有意大利血统的人聚居的地方。不过在午夜时分,整个“小意大利”区已经沉入了梦乡,街道上除了我们的别克轿车,就再也没有别的车辆了;同样地,除了我和“金发碧眼”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行人了。在“小意大利”区的尽头是巍峨的庞贝教堂,上面也有一个敞开的钟楼,在奈蒂感到有极度的危险时,他也可以把这里用作了望岗。
的确,这里的地形实在是易守难攻,朗格医生的公寓就位于这一区的中间,是一座靠道旁的巨大的高层灰石楼。这样的布置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因为其他楼房都远离人行道,而且大都带着个独立的小院,在门前还有通向入口的台阶,在大街的对面还有着更多的公寓楼,大都是三层的建筑。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可以把人隐藏在这座小楼的楼顶。
我将汽车开到了下一个区,在路口的左面有一个死胡同。穿行在莱克星顿的大街上,我发觉这里的环境十分优雅。这里是“小意大利”区的一个豪华住宅区,位于附近的卡贝里尼医院和诺特丹姆教堂更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我在诺特丹姆教堂向右转弯,拐进了在那后面的一条小胡同,这里正好通向朗格公寓后院。这条小胡同就如同电影里的黑帮交易的所有胡同一样杂乱不堪,我不得不在东零西散的垃圾箱中小心地开着车。在开到第二条巷口的交叉点时,我不经意地向左边扫了一眼,碰巧发现了朗格公寓的侧门,在门的上方亮着一盏老式电灯。
我继续向前开着车,把别克车停在了朗格公寓的后面,不过没有关闭发动机。朗格公寓的后部是一字排开的三个敞开的门廊,最中间的那个门廊连通着后墙的台阶,在后墙根处,是一排垃圾箱。我稳稳地坐在车里,让发动机轰响着,等着有人出来察看情况。
没过多大一会儿,在中间的门廊上出现了两个人,他们的衬衫袖子卷到肘弯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在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一支左轮手枪,审慎地向这边张望着。
汽车里的发动机还在“嗡嗡”响着,不过我没有打开车灯。在他们两个向这边张望的时候,我打开了一侧的车门。这里的胡同十分狭窄,假使我把车门全部敞开的话,就会撞上院墙。
我主动问道:“有人认识我吗?我叫黑勒。”
那两个家伙互相看了一眼,其中的一个小子似乎认出了我。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矮个子,嘴里叼着一支香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斜睨着我。他就是“小纽约人”路易肯帕戈纳,奈蒂的贴身保镖之一。
他警惕地盯着我,问道:“黑勒,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轻松地回答道:“不是我要来的,是这个家伙让我把他带到这里来的。”说着,我指了指副驾驶的座位。
肯帕戈纳和另外一个家伙交换了一下眼色。另外的一个人是一个胖子,那双明亮小眼睛上面的两道浓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肯帕戈纳嘴里的香烟和手中的枪都向下逼着我。
“什么人?”他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受伤了,告诉我说他为奈蒂工作,然后就请求我把他带到这儿来。”
“离开这个地方。”肯帕戈纳向我命令道。
我解释道:“他中了一枪。”
这时,肯帕戈纳和那个胖子已经退了回去,不过他们还在上面向下观望着。
“我想他昏过去了。”我说道“过来帮一下忙,好吗?”
肯帕戈纳缓慢地走下台阶,他的脚步沉重而迟缓。他一边向我这边走来,一边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在他的手里,自动手枪的枪口始终对着我。
终于,他走到了我的车前,紧接着他一闪身,走到了车的另一边,也就是“金发碧眼”靠坐的那一边。我安静地站在主驾驶的座位旁边,手里也握着枪。别克轿车静静地停在我们中间,在上面,那个胖子一直向下紧张地张望着。
“哦,上帝,”肯帕戈纳向车窗里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他好像已经死了。”
“可能吧,”我回答道“他中了枪。”
肯帕戈纳瞪了我一眼“你这个蠢货,干嘛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我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个人手里拿着枪,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我的办公室,不停地流着血。接着,他对我说,他中弹了,想让我为他开车。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按他的话去做了。”我停了一下,又问道“你们确实认识他,是吗?”
肯帕戈纳为难地点点头“是的,我认识他。可是,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又看了我一眼“把他带走。”
我提高了声音:“混蛋!路易,他是你们的人。”
肯帕戈纳对我怒目而视,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努力做出了一副充满歉意的表情,然后向肯帕戈纳说道:“过来,帮一下忙。”我指了指别克车“你看,这是他的车。你可以随意处置它,我想我可以坐出租车回家。”
肯帕戈纳想了想,不情愿地说道:“好吧。”然后,他向上边喊道:“法特蒂!”
那个叫法特蒂的胖子从上面的门廊上跑下来,肯帕戈纳向他迎了过去,他们两个人在黑暗的窄巷中互相看了看对方,似乎统一了意见。我站在车旁一动未动。
最后,肯帕戈纳把自动手枪别到了腰间,向我说了一句:“你走吧,黑勒。”说完这话以后,他丢下我,径直向前走去,只是不时地回头瞟着我。
这时,法特蒂已把枪收了起来,低声地问肯帕戈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熄灭了发动机,又重新下了车,跟在肯帕戈纳后面向前走着,乘他不备,用“金发碧眼”的那支无声手枪猛砸了他的后脑一下。肯帕戈纳一声未吭就瘫倒在地上。走在他身边的法特蒂一惊,伸手去掏枪。这时,他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一丝胸有成竹的笑容,于是他又把手慢慢地缩了回来。
肯帕戈纳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脑袋后面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耳朵。他昏了过去,看上去就像一条死掉的癞皮狗一样。
我用无声手枪对着法特蒂的左胸,弯腰掏出了肯帕戈纳的手枪,然后又不慌不忙地把弹匣里面的子弹全部退了出来,扔在了小胡同的砖石地面上,又一抖手把空枪向远处扔了出去,手枪正好掉在远处的一个铁盒中,发出了“丁当”一声。这时,法特蒂已经自动自觉地举起了双手,我掏出了他的手枪,按照同样的方式处置了他的手枪。
做完这一切,我轻声命令着法特蒂:“你过去,用他的领带把他捆起来。”
法特蒂恼怒地瞪视着我,我轻轻地扬了扬手里的无声手枪。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接着就乖乖地走了过去,按照我说的把肯帕戈纳绑了起来。
“谁在里面?”我一边看着他,一边轻声地问道。
正在弯腰捆绑肯帕戈纳的法特蒂回头看了我一眼,他那两道打结的眉毛都快要挑到头顶上了。他狠狠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走了过去,用手枪逼住了他,平静地说道:“你说呢?”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枪,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有奈蒂。”
“没有保镖?”
“公寓里的一个保镖去了药店,奈蒂让他呆在那里待命。”
“没有其他人?”
“在楼上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们是白班,所以现在他们早已经睡下了。”
“还有呢?”
“楼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一些亲戚和朋友,朗格医生虽然有自己的公寓,不过他并没有自己的保镖。”
“朗格现在在哪儿呢?”
“在杰菲逊医院里。”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天上午。他今天应该值夜班。”
“那么,奈蒂的妻子呢?朗格医生的妻子呢?”
“奈蒂夫人和她的母亲还呆在佛罗里达州。”
我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是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一下,不过笑容里没有一丝善意“如果你骗我的话,那么垃圾箱就会是你永远的家了。”
法特蒂强硬地答道:“我希望你能够活到那一天。”
我又冷笑了一声,轻声地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法特蒂的口气软了下来“我所讲的全部都是事实,黑勒,怎么你还不满意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看了看地上的肯帕戈纳,他的双手已经被领带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十分急促,不过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我用枪点了点法特蒂“把他拖到台阶下面,放到垃圾箱的后面。”我又叮嘱了一句“放好了,不能让别人发现他。”
法特蒂像拖死狗一样地把肯帕戈纳拖到了台阶的下面,然后,他把垃圾箱向一旁挪了挪,腾出了一些空间,接着把昏迷着的肯帕戈纳塞了进去。
做完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我,怯生生地问道:“现在呢?”
我说道:“转过去。”
法特蒂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转过了身。我又用无声手枪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面。
他嘟哝着倒在了垃圾箱上。我站在垃圾箱的边上,静静地等着,手里拿着枪,思忖着他还会不会再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他没有。
我又向上面的门廊上看了一眼,等着再有人探出头来,这也是同样没有结果的等待。
没有人再从那里探出头来。
我抽下了法特蒂的领带,把他的双手紧紧地绑在了一起,然后,我又在周围转了转,从其中的一个垃圾箱中捡出一块肮脏不堪的洗碗布,洗碗布的一边有些烧焦了。我把它撕成了两半,又团成了一团,接着给每一个昏迷的家伙嘴里都塞了一团,然后,我把他们的两根鞋带系在了一起。最后,我把法特蒂这个胖子扔到了肯帕戈纳的身上,我想这重重的一击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在把他们的两根鞋带系在一起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嘀咕着:儿童游戏——儿童游戏——跟着,我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别克轿车,透过挡风玻璃,我能够清楚地看到“金发碧眼”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头偏在一旁,眼睛微睁着,看起来他好像有话要说,可惜他已经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在我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从小巷的深处传来一只雄猫的凄厉叫声,之后,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在六月的下旬,午夜时分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我却出了一身汗,因为我在完成一项费力费时的工作。
之后,我悄悄地溜上了楼梯,进了公寓的后门;接着,我又小心翼翼地上了门廊,来到了第一处平台,在这里看不到公寓里有任何灯光。我又走上了下一个平台,从这里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公寓里的情况。突然,公寓里点亮了一盏灯。我小心翼翼地经过了第二个平台,走到了一个封闭的门廊上。
在这个封闭的门廊尽头,有一扇铁门,门正开着。肯帕戈纳和法特蒂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在铁门的里面,还有一扇隔板门,门上没有锁。我一闪身,溜进了房门。
我摸到了那个刚亮起灯的屋子,那屋子看起来是一间厨房,有个人影在里面活动着,从背影上看来,那个人就是奈蒂。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手里的无声手枪,我的那支合手的自动手枪正安静地放在我的上衣兜中。不过,我想自己最好还是使用这支笨重的无声手枪更好一些,因为它是“金发碧眼”的枪。根据通常的经验来讲,我最好用别有和手枪来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我握着一名杀手的无声手枪走进了厨房,我所要做的就是用这支枪杀死弗兰克奈蒂。
厨房里的那个人穿着宽松的睡裤,赤裸着上身,正背对着我,在冰箱中翻找着东西。他身上的肌肉并不强壮有力,佛罗里达的阳光给了他健康的肤色,不过在他的背部下方还有一道鲜红色的伤疤,那就是兰格留下的印记。
在我走进厨房的时候,他的右手正擎着一瓶牛奶,左手还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
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不过没有马上转过身来。
“路易,那场混乱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车里的几个小伙子丢失了他们的女朋友吗?”
我说道:“你说得不完全对,那是一场流血的混乱。”
听到我的声音,奈蒂并没有转过身来,他僵在那里,后背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不难猜出,他正在竭力地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然后,慢慢地,他斜过头,斜睨了我一眼。我看不到他的整张脸,不过我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和困惑。
“黑勒?”他的语气十分平静。
“你觉得奇怪吗?”我的口气可不是十分的客气。
“路易和法特蒂在哪里?”
“在垃圾箱里。”
奈蒂苦笑了一下,说道:“你没什么吧,年轻人?”
我没有理睬他的话,说道:“弗兰克,把你的手慢慢地从冰箱中拿出来,千万别和我要什么花招。”
奈蒂又笑了“怎么,你以为我会从冰箱里拿出一支冲锋枪吗?黑勒,你不是在说胡话吧,要不然就是刚从其它的星球上回来?”
“我从比那还要高的地方掉了下来。把手拿出来,然后再慢慢地转过身来。”
奈蒂照着我的话做了。在他的前胸上也有块鲜红色的伤疤,脖子上还有另外一块疤痕,它们都是兰格留下的印记,看起来就像是难看的胎记。在奈蒂的右手里还拿着那瓶牛奶,不过他的左手却空着。
“年轻人,我只不过是随便在冰箱里找点儿吃的。”他的语气十分轻松随意,可是他那双眯缝的眼睛却闪着冷酷的光芒。“在那里面还有一些吃剩下的烤羊肉,我猜你一定不想帮我把它们吃完,对吧?”
这间厨房的基色是白色,布置得十分现代,窗户开着,所以里面的空气带着些凉意。在一旁的圆桌上散放着一些纸牌,我想肯帕戈纳和法特蒂刚才一定是坐在这里玩牌呢。
“弗兰克,这间公寓里还有其他的人在吗?”
“没有。”
“那带我四处转转吧。”
他耸耸肩,缓慢地在前面带着路。我们把走廊两边的房间都看了看,两旁是几间卧室,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客厅。在这些房间的里面,摆满了欧式风格的豪华家具,在墙上还悬挂着许多画像。我四处仔细地看了看,的确只有奈蒂一个人在家。
我和奈蒂又回到了厨房。我让他坐在了桌边,背对着房门。我自己则坐在背对水槽的位置,这样我就能清楚地观察到右边的门和左边走廊里的动静。
奈蒂仔细地审视着我。我注意到奈蒂的“八字胡”长得更加浓密了,不过看起来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也瘦了很多。虽然他看上去还很虚弱,不过已经一点儿也不像他刚从鬼门关上逃出来时那么憔悴了。在经历了兰格事件之后,他以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已经收敛了不少。
他向我问道:“怎么样,年轻人,我可以喝牛奶吗?”
“当然,请便吧。”
他对着瓶口,喝了两大口牛奶,白色的奶渍粘到了他的“八字胡”上面,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把它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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