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阴暗夜色中的哥特风格的戴德镇法院大楼显得更加阴森恐怖,由于大楼里亮着灯,所以我在八英里之外的贝朗佛特公园里就隐约看见了它的大体轮廓。
所有的公路交通已经被封锁了,于是我只能步行到法院。一大群警察和他们的上司们聚集在入口处的两级台阶上,正在商讨着什么。当我走近大楼的时候,隐约看见门廊上有一排雕刻得相当精细的石柱耸立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古代文明的幸存品。一名手握轻型冲锋枪的警察正紧张不安地在路边巡视。
我走到他的身边,向他出示了我的身份证,随后我说;“我刚才在贝朗佛特公园里目睹了发生的一切,我是舍迈克先生的一名保镖。”
他认出了我,由衷地赞叹道:“你干得很漂亮!”
我问道:“我想他们还没有把罪犯带过来,是吧?”
他皱着眉回答说:“是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到,要知道从公园到这儿的路并不远。”
我提醒他“在那辆押送犯人的车里还有几名受伤者,他们很可能是先把受伤的人送到医院。”
他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一定是这么回事。”
几分钟以后,那辆装着罪犯的汽车开了过来。罪犯已经从汽车的后车厢中被转移到车的后排座位上了,在他的旁边坐着两名虎视眈眈的警察,另外的一名警察和司机坐在前排的驾驶席上。
汽车在法院大门口停下来,那两名警察先下了车,粗暴地把那名罪犯从车里揪了出来,走上了台阶。现在这名瘦弱的犯人已经彻底一丝不挂,就连我在贝朗佛特公园里见到他身上的那几条布丝也踪迹皆无了,也没有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他自己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看上去十分镇静,脸上挂着一丝绝望的微笑。那群等候在台阶上的警察们一拥而上,把这个罪犯围在了中间,站在外面根本就看不到被卷裹在人高马大的警察中的瘦小的罪犯。我赶快跟了过去,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个站在一旁的穿着便衣的家伙。根据我的职业经验判断,他肯定不是警察。他戴着一顶窄边的灰色礼帽,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在里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打着一条鲜黄色的领带,看上去既时髦又体面。他大约在三十五岁左右,不过褐色的头发里已经出现了丝丝银发。他的神情十分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着。
我和他都夹在那群穿着制服的警察中间进到了法院的大厅里,在进到大厅以后,我笑着向他说道;“温切尔先生,我能有幸得到您的亲笔签名吗?”
他尴尬地冲我笑了一下,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就像我们四周的大理石一样冰冷无情。他一言不发地往我手里塞了一件东西,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五美元的纸币。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千万别声张,让我和你呆在一起吧。”
我笑着点点头,爽快地答应道:“那你就作为我的助手吧。”
他兴奋地说:“这主意真是好极了,我应该为此再多付给你五美元。”
我马马虎虎地把五美元塞进了兜里。
就在我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电梯开了,只有浑身一丝不挂的罪犯和几名警察挤了进去,剩下的那些人纷纷走散了。
望着离开的电梯,温切尔愤愤地说:“该死的!”
“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记者。”
温切尔耸耸肩,说道:“其他的那些人很可能是去了医院或者是去追踪罗斯福的行踪了。”
“那我在贝朗佛特公园里怎么没有见到你呢?”
“当时,我还在西部的办公室里为镜报的专栏写稿子,不经意间听到有两个人在谈论‘有个蠢货朝罗斯福开了很多枪’,我就马上赶到了这里。我的那些同事在明天或者更晚些时候才能赶来。”
“他们会很快赶上你的。”
温切尔大度地笑笑“是的,所以我一定要抓紧时间。”他又向电梯间的方向望了一眼“你能把我带到楼上去吗?我听说监狱在第二十八层。”
我自信地说道:“我可以试试看。”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向电梯间方向走了过去。在电梯间的旁边,有两名警察在旁边站岗。我想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将温切尔这样的记者拒之门外,不过,我们并没有多费唇舌就通过了这道“关卡”因为其中的一名警察在贝朗佛特公园里看到了我帮忙抓住罪犯,然后又协助警察把他扔进了后车箱里。我向他出示了我的身份证明,并且告诉他我是舍迈克的私人保镖。他随便地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又问了我几个问题,就让我上了电梯。
然后,他指着温切尔,神情漠然地问道:“他是干什么的?”他似乎没有认出这位大名鼎鼎的专栏记者。要是平时,温切尔一定会感到大失所望,不过此时此刻.他对此似乎毫不介意。
我赶忙回答道:“我们两个是一起的。”
警察耸耸肩,说道;“上去吧。在十九楼,那里是单人牢房。”
温切尔也赶快上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它开始上升。
温切尔姿势僵硬地站着,眼睛盯着门旁的显示器。
我看着这位专栏记者说:“我认为这不是你的本行。”
“这可以看出我工作的包容性,我可以随时把这件事写成故事。”说到这儿,他疲惫地摇摇头“这总比写某个歌女由于和某个百万富翁睡觉而得到一个钻石手镯要有意义得多。有时候我写作不单单是为了取悦广场上那些可怜的饭桶。”
这时,电梯已经升到了十九楼,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地方警长正在和一名警察说话。这名警长块头很大,穿着黑上衣,白裤子,系着一条颇有玛丽安那位室友绘画风格的领带——一条五颜六色的领带,头上还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站在他旁边的那名警察手里拎着点三二式的长筒步枪,正毕恭毕敬地听警长训话。
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警长转过了身,眉毛拧成了一团,气势汹汹地瞪视着我们。温切尔赶紧快走几步,笑嘻嘻地向警长伸出了手,说道:“我是沃尔特温切尔。”警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握住了温切尔的手。
“请让我和那个疯子呆五分钟,到了明天全世界的各家大报纸都会刊登您的大名的,警长先生。”
警长先生立刻变得眉开眼笑起来,他笑着向温切尔说:“温切尔先生,欢迎您来我们监狱。”
温切尔机敏地回答道:“我希望只做一名暂时来访者。您可以告诉我你们刚刚抓住的那名罪犯的一些简单情况吗?”他说话的速度就像连发的手枪一样快。
警长点点头“他说他的名字叫扎戈那,吉西比扎戈那。我们只了解这么多。他的英语说得很差,不过我会两种语言我会说一点意大利语。如果您弄不清楚他的意思,我可以为您充当临时翻译。”说完,警长殷勤地向温切尔微笑了一下。
温切尔也笑着说:“您真是好人,警长先生。请带路吧。”
警长转头看了看我,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问道:“等一等,你是什么人?”
我刚才一直站在温切尔的身后,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起眼。
我告诉警长我的身份,旁边的警察正巧是那三名押送罪犯的警察之一,他向警长证实了我的话。
警长粗暴地摆摆手,说道:“芝加哥警察禁止入内,我们这里不接待芝加哥来的警察。要知道我们这里的事情根本无需你们指手划脚。”
温切尔在一旁说道:“警长先生,他是和我在一起的。”
警长皱眉想了一下,勉强说:“那好吧,跟我来!”
我和温切尔跟在警长的身后,我小声向温切尔说道:“多谢了!”
“现在咱们扯平了,”他轻笑了一下“或者你把刚才的那五美元还给我,咱们才算真扯平了。”
我毫不犹豫地把钱还给了他。
警长领着我们走进了阴暗的牢房区,只有走廊里有着昏黄惨淡的灯光,借助这微弱的走廊灯光,我向两边的单人牢房看了几眼。在单人牢房里只有两名罪犯,一名就是刚被关进来的扎戈那,另一名是个黑人。在我们经过那名黑人的牢房时,他正蹲在地上,用凶狠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嘴里不知道在咕哝些什么。
扎戈那的牢房在最里面,当我们三个人走近的时候,他正笔直地站在地中央,浑身上下还是赤条条的,不过倒看不出他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疯子”他身高大约五英尺六英寸,体重约在一百一十五磅左右,在他的腹部有一条明显的大疤;他的脸又长又窄,方下巴,头发是黑色的,褐色的眼睛向外突着。他的脸上一直挂着自得的微笑,不过当我走近铁栏的时候,他立刻认出了我,那笑容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警长憎恨地盯着铁栏后面这个神态超然的犯人,说道:“小子,我们会把你放到电椅上的。”
扎戈那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道:“那很好。你们尽管把我放到电椅上去吧,我什么也不怕。”
警长转向了温切尔,说道:“温切尔先生,他很难对付。”
温切尔走到铁栏前面,看着这个赤条条的罪犯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扎戈那上下打量了温切尔一眼,答道:“不知道。”
“我的名字是沃尔特温切尔。你听说过吗?”
扎戈那稍微想了一下“也许听过吧。”
温切尔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他平时的播音“晚上好,美国的女士们、先生们和海上的所有船只”
扎戈那咧嘴笑了一下,说:“哦,广播,是的,我知道你,你是一个名人。”
温切尔笑了“吉西比,你想出名,是不是?”
“乔,请叫我乔吧。我现在已经是一名美国公民了。”
“乔,请告诉我你想出名吗?”
“我想杀了总统。”
“为了出名?”
扎戈那皱眉考虑着这个问题。
温切尔继续说着:“跟我谈谈吧,我可以帮你出名。”说到这里,温切尔加重了语气“乔,谈一谈吧。”
扎戈那警觉地看着我。我想他是在等我开口,可是我一言未发。
他大声地说道:“我要杀了总统。我讨厌政府,所以我要杀了他。那群该死的资本家都是骗子,在他们的眼里只有钱,钱总统就是国王和最大的资本家,所以我要把总统杀死,再把有钱人全杀光。这就是我刺杀总统的原因。”
温切尔提醒他“乔,你并没有杀了总统。”
扎戈那似乎对自己的“失败”毫不在意,他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失败了。”
“可是你射中了许多无辜的人,他们可能会死掉。”
他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说道:“那太糟了。”
“你不为他们感到难过吗?”
“是的。当然就像看到那些死了的鸟、马和奶牛一样难过。可是那不是我的错,凳子摇晃了”
“凳子摇晃了?”
“我当时站在凳子上想杀总统,可是凳子晃来晃去”
温切尔恍然大悟,说道:“因为凳子摇晃了,所以你的行动才失败?”
“是的。”扎戈那又看了我一眼,他这一次的表情更加困惑不解。他一定十分奇怪为什么我没有问他,关于我在舍迈克女婿家门前见到他的事。我还是一言不发,让他继续保持这种困惑。
温切尔拿出了笔记本,说;“乔,咱们从头开始讲起吧。”
“好的。”
“年龄?”
“三十二岁。”
“出生地?”
“意大利。”
“来美国多久了?”
“我是一九二三年九月到这儿的。”
“结过婚吗?”
“没有。”
“父母还在吗?”
“我的爸爸还在,我妈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死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她了。不过我有个继母还有六个妹妹。”
“你家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卡拉布维亚。”
“在意大利?”
“是的。”
“乔,你来美国以后做什么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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