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翾风从旁说道:“是啊,妾与流羽姐妹多年,一直疑惑为何主人一定要她把头发染成黑色,开始还以为他不喜欢黄色头发,现在想来怕是主人多少知道她的来历才刻意让她以此掩盖身份,毕竟她刚来时才十一二岁,之前洛阳见过她的人想来极少,只有那一头黄发能与旁人区分开来。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这个年纪样貌变化最快,容貌早已和当年大不相同,不看头发还有谁能知道她出自何处。”
身在异乡,难得听到家乡的消息,流羽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淌,“公子可知家兄现在可好?”
刘秋这边又说道:“当年我在扶余王城上遥遥望见鲜卑军中一个黄发少年统军,想来应是乃兄。后来听马升说归顺后他为寻你曾派人到襄平和洛阳寻你,他既归降,想来总归还不错吧。”
流羽于是喃喃说道:“马升是兄长身边最得力的亲兵,能派他来可见单于还是想念我的。”
刘秋又问道:“公主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流羽想想便答道:“《山海经》云‘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稿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当年父亲希望我越长越美,名字便用了这个荀字。”
刘秋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松了口气道:“到现在我才彻底确认小姐就是慕容鲜卑公主,看来终于可以不负单于和马升所托了。只是公主身上是否有信物,到时我可以此与马升确认。”
流羽缓缓地拨开长发,从上面拔下一支簪子送到刘秋面前,“从辽东到洛阳几千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如今能留下的也就这个物件了,也是好不容易躲过多次搜身才留存到今天。”
刘秋接过簪子,原来是青铜打造的,虽然平时被精心擦拭过,但上面还是微微泛出些铜绿,发簪的一端镶着一只黄金的手,仿佛在抓着整支簪子。形状粗看不出什么,但放至眼前才发现与众不同,除了那只黄金手外,发簪整体似乎是一把剑的样子,抓在“手”里一端可以看出是“剑柄”,但“剑身”的部分却是上尖下宽的形状,而且“剑”的边缘不是寻常的直线,而是如波浪般的弧线,从“剑尖”到“剑柄”的外缘有两道起伏的“波浪”,而那只黄金手恰好握着整支“宝剑”。刘秋从未见过这样形状的簪子,只好疑惑地看向流羽。簪子的主人只好缓缓说道:“我们马背上的民族很多时候都不用束发,即使如我这样用上簪子也更喜欢刀剑这些东西的样式。我们的先祖很早就使用这种琵琶剑,而且多是青铜打造,不像现在都是铁剑,父亲大概也是为了纪念先祖,所以才为我打造了几支这样的簪子,如今身边仅剩的这支就送给公子作为信物吧。在洛阳,旁人识不得这东西,马升必定识得,他是曾是兄长身边最受信任的亲兵,见过这支发簪。公子只要交到他手上,马升就知道是我了。”
翾风听罢又从旁说道:“不知公子是否要救她出去?虽然单于在辽东赫赫威名,不过这里毕竟是洛阳,权贵遍地,更不要说我家主人富甲天下,背后又有诸多权贵支持,敢问公子要如何救我这位姐姐出去?”
刘秋没想到翾风这么快就想到下一步,就收起发簪说道:“不瞒小姐,单于寻公主已有数年,一直不得,今日能在洛阳茫茫人海中找到已是不小的突破。至于下一步,待我日后与马升商量后再做打算。”
翾风这时深施一礼,“公子莫要怪我一直追问,妾虽家在西域,与流羽姐姐出身的辽东相距甚远,不过在这深宅大院中和我样貌相近的异域女子也就我这姐姐一人,故而我们常相互照应、亲如姐妹。”
刘秋心想,这或许就是惺惺相惜吧,两人都有辗转被卖的悲惨出身,在这异乡有着相似的面貌,又同在石崇府中为乐伎,自然会愈加亲近。不过还是微笑着说道:“亏了你们姐妹熟识,不然我还真难找到公主。”
不想翾风继续说道:“公子请听我把话说完,虽然主人一直没向我提到你,不过这半年来你一直在此,虽是养病但出入并无自由,已形同软禁,想来以公子出身,定是做了什么让主人痛恨的事才会至此。这次绿珠带着流羽前来定是奉了主人的意思,她在一众奴婢中地位虽高到底只是妾室,如此前来敢给公子脸色看,没有主人的授意她必然不敢。看来公子在这里的麻烦还远未结束,自己想要脱身尚且不易,如何救出我这位姐姐。”
原本刘秋并未多想这次绿珠前来的目的,只是以为她带来流羽顺带和故人说两句话,最后无非是替石崇说了两句狠话而已。可翾风毕竟是石崇宅中数得着的姬妾,虽没听见绿珠说过什么,但见她没说上几句便拂袖而去,基本就猜个八九不离。被翾风这样一说,刘秋这才想到绿珠其实今天更多是带着石崇的授意,临走时撂下的那句话才是石崇真正要她带来的警告。石崇在海上大胜还要把他救回来,想来也只有从他这才可能了解到许久以来看不见的隐秘对手。于是便说道:“小姐不提醒我都忘了,在这里白住了这么久一直都没见到你家主人,看来也要找个时间见见刺史大人了。”
翾风疑惑地看着他,“我家主人远在荆州任上,来这边多有不便,即使这次是绿珠带流羽前来也多半是他们早有默契。绿珠能在府中坐到今天的位置,和主人有默契是必然的,从洛阳府中调姐姐过来妾做不到,对绿珠来说并非难事。但这并不代表主人会千里迢迢来此见公子。”
“我说有便有”,刘秋微笑着说道,扭头又看看旁边的慕容荀,“公主不必过虑,我见过石大人后自会想办法解救你出去。”
流羽便回道:“若真能得公子搭救,妾感激不尽。”
自从流羽知道刘秋是慕容廆派来捎信准备搭救自己出去的人后,在身边侍候就更为勤勉。翾风本就出于报恩的心态,既然流羽得力些,也就经常遣了其他人在屋外侍候,这样更方便流羽和刘秋谈论辽东旧事。
两三个月后,天气一点点转凉,秋蝉都停止鸣叫,园中植下的黄栌随着秋风染上血色,远近的山中也跟着披上黄红二色,尽是一派秋意。这日早晨,刘秋披着衣服在园中独坐,借着秋色远山中传来阵阵钟声,自从身体好些后感官比早先敏锐许多,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能听到几个方向传来的钟声,这让他不觉有些皱眉。不一会,忽见翾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跑到近前便说道:“公子、公子,我家主人来了!”
石崇真的来了,只见院门大开,两队侍女手提花篮从外面鱼贯而入来到刘秋面前,待两队人向两旁闪开,中间便现出那位久违的巨富石崇。几年不见,石崇脸上的皱纹愈发多了些,头发也有些斑白,只有身上的衣衫依旧光鲜,头顶的美玉还在熠熠闪光。刘秋忙起身施礼道:“虽久在病榻,但在下与大人神交已久,今日得见方才了却这许久的夙愿。”
这话表面上听不出什么,但在水面上和刘秋等人明争暗斗了几年的石崇自然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不过石崇当然不会被一两句话激怒,只是微笑着还礼道:“不瞒你说,我也常梦到公子,只是没想到后来才发现是在我这里躺了大半年,公子的表现真让我失望。”
刘秋一抬眼,看到几个人正提着食盒和餐具到二楼,知道石崇今天不会像上次绿珠那样匆匆而去,“大人不说我都快忘了感谢这多半年的救治,还帮我选了风景这么好的地方疗养。”
石崇笑了笑,“公子尊贵,寻常草芥怎可与你相比?你是张天师的爱徒,又是山阳公独子,更是能让我午夜醒来汗流浃背的人,连当今天子都不曾做到。能让公子在舍下久居是我的福气。”
刘秋想了想,“久闻大人远在荆州就任,今日为了见我不远千里来此,真让在下受宠若惊。”
之前除了翾风曾说过从洛阳坐了几日马车才到这里,刘秋其实对自己身处何地还是全然不知的,只是这些日子自己心中有些推断,便说这里距荆州有千里之遥,多少有些试探的意味,但着实还是让石崇心中小小的吃了一惊,脸上有些变颜变色,不过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又抬头向二楼望去,绿珠正对他微笑点头,于是便大声对众人说道:“所有人全部退下。”
顷刻间,石崇身边跟随而来的侍女全部退出院外,连翾风和流羽都被绿珠从房间中赶出门外,偌大的院子只剩下石崇、刘秋和绿珠三人。石崇便把刘秋请到二层说话。
来到楼上,几案早已摆好,石、刘而人各居一席,两席间则是绿珠居中为二人侍候酒菜。山上的秋风有些凉,故而只开了少许窗户。两人几上烤肉的炭火刚刚置入,热气还没完全上来,旁边是满满的一大盘穿好的肉。两人面前各用碗盛了乳白色的东西,刘秋没有见过,石崇见他犹豫,便端起来用勺子舀了一小勺送到嘴里,然后才说道:“公子大概没见过,这是北方草原上传过来的乳酪,配上蜂蜜便醇香无比,公子可尝尝看。”
刘秋于是便学着石崇的样子尝了一口,果然醇美异常,这时一旁的绿珠又说道:“公子不知,去年外夷突发叛乱攻打上党,虽不久即平,但朝廷还是连番遣使前去,这次使者刚刚回来给我家老爷顺路捎回点乳酪,便都拿来与公子同享。”
上党郡虽在并州,但与刘秋老家山阳所在河内郡相邻,再向南过了黄河便是京师洛阳,刘秋一年多不在京城不想竟出现这样大的事件,不由心中一懔,放下不下家中安危,于是便问道:“多谢刺史盛情厚待,只是上党虽在并州,不过与京都所在的司州相邻,不知洛阳与周边诸郡是否受了影响?”
石崇当然知道刘秋更关心家乡安危,捋了捋胡须微笑道:“承露不必过于挂怀,上党虽距山阳不远,起事的不过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匈奴人,当时虽震动京城,但没几个月匪首见势弱就率众投降,已被冯翊都尉所斩,公子大可放心。”
得知家中没受影响,刘秋心中的石头这才落地。旁边的绿珠向二人席上各递过一碟韭菜花制的蘸料,石崇便说道:“为了见公子,我一早就命人宰了只羊款待故人,承露可尝尝这羊肉配上韭花如何。”
刘秋忙谢道:“大人如此厚待,让在下感激不尽。”
这时一旁的绿珠又道:“早先听闻公子在外征战甚是骁勇,无论东西南北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怎么刚刚听说上党几个蛮族闹事脸上就有惊惧之色。”
刘秋心里明白,石崇此行的目的终于要在此时揭开了,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夫人太过高看在下,我不过是跟在人后得些虚名罢了,最后还不是被大人请到这里养病。”
这时炭火已有些发红,石崇拿起两串羊肉放在火上烤着,“公子病了这许久,不知恢复了多少,是否还记得当日海上之事?”
等待了多半年,石崇的盘问终于开始了。刘秋于是也取了两串肉在火上烤着,微微皱了皱眉道:“想来当时大人也在场,必然看到的比在下清楚,而且当时那么多人的大场面,想来很多人都可问得,刺史大人何必再来我这里问一遭。”
刘秋这话一是赌石崇当时就在不其山上指挥观战,二是觉得当时陆玄带来的船上损失了那么多人手,不可能只抓到他一个。刘秋这点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石崇,他向绿珠招了招手,绿珠这边心领神会,盛了两碗粥递给两人。石崇于是说道:“公子,炙肉肥腻,所以食用前常要搭配香甜的粟米粥解腻,但这不代表正餐就是甜食,相反,调味的韭花经常还带点辣味。”说罢,饮了小半碗甜粥,又继续说道:“我这人不太喜欢卖关子,所以就实话实说,这样比兜兜转转要省事得多。诚如公子所言,当时我就在不其山上看到你们那几条船覆灭的全过程。有个细节公子可能忽视了,当年我去南方前就是阳城郡太守,就在不其所在的长广郡隔壁,正因为这份地利,我才对水军特别熟悉,能够在北方的官员中被当时的建威将军看中调到南方协助他灭吴以及后来稳定江左吴地水路安定。你们也是够胆量,敢追到我的地盘上来。”
刘秋这时才突然明白当时临到不其山岸边前为何陆玄会突然大喊他忘记石崇曾做过城阳太守了,估计陆玄也是忽视了石崇在阳城的履历没有把不其当作他的势力范围,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带着船队追杀到石崇的家门口。而且阳城在不其以西,海路一出徐州首先就是阳城郡治下,入秋以后这一带的海上视野一直很好,想来他们一出徐州,进入青州后就被石崇的人监视起来,剩下的无非是如何掉进他预先设好的圈套罢了。
这边石崇仿佛在回味自己的作品一般慢慢说道:“至于公子的那些同党,说来可能没人相信,当时虽算不上寒冷,但深秋的海水已经冰凉,里面待不了多久常人就会丢掉性命,所以等我们驾船赶到时除了公子还有些气息,留在海面上的都只是漂浮的尸体。以前大家都说公子是张天师的高徒如何如何,后来都听成了套话,不过自从上次在金谷园中见识过公子点石成金之法,这次又能在海上大难不死,不得不让人对公子刮目相看,原来的那些溢美之词如今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跳海的兄弟都死了?!刘秋有些难以相信这个结果,那么孙筠呢,是否也同那些人一样葬身大海了?想到这,刘秋的身上不由得微微有些发抖,脑海里也只剩一片空白。
石崇看着刘秋的脸上瞬间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颤抖,看着他旁边炉火上燃起的黑烟说道:“公子的羊肉焦了,总不会是有什么至亲当时也在海上吧。”
刘秋这才扭头转了转烤着的羊肉,同时另一只手试图攥紧平复自己难以抑制的心情,平复了好一会才略微打颤地说道:“大人当时在山上想来看得清楚,远海还有一艘大船,上面有我一个远房兄弟,现在想来,不知道他是否还安好。”
石崇微微笑了笑,向一旁的绿珠使了个眼色,绿珠便走到刘秋席前取出一把特制的小剪刀将烧焦的羊肉一点点剪去。烤了这一会,羊肉已差不多熟了,绿珠便将那两串肉用刀子一粒粒拨到放着韭花的碟里,然后又取了两串肉放在烤架上。
石崇直到此时才说道:“这多半年来我虽在荆州任上,不过还是派人到山阳了解了些情况,好在公子家里人丁还不算繁盛,查起来并不费力。据我所知,除了你的族叔刘玫按照之前武帝的旨意向会稽和江夏两地迁徙人口常年奔波在外,其他人都好好地待在老家。而江夏正好在我管辖的荆州的地盘上,找人打听刘玫的下落并不难,以我现在了解到的行踪,他当时不可能在海上和你在一起,至于其他你们刘家的族人和你的亲缘关系都远没那么亲近,我不相信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远亲能让你这么明显地失魂落魄。按说也可能是你的妻子或者有私情的女子,不过大家都知道你这么多年尚未婚配也没听说和哪个姑娘好过,而上次翾风都蹬得你的榻上都能让你物归原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为了修行连男人的基本欲望都放弃了。对了,总不会是尊师掉到海里了吧。”
刘秋差点被石崇这番话气笑了,刘家在朝中没有什么关系,非要说有也只有王敦还能算上,调查这位当朝驸马是否参与了海上的战争有王戎就够了,刘家自己的人以石崇的能力调查起来并不会很难,至于后面说他不近女色就差说自己喜欢男宠了,甚至七想八想把自己的师父都考虑到了。虽然好笑,不过毕竟让刘秋从刚才以为孙筠在海上遇难的震惊中缓解过来,之前绿珠在席前帮着料理烤焦的羊肉想是石崇有意为之,已多少让他从失魂落魄中缓和过来许多,刘秋想到孙筠自幼就在水中长大,又常于冬季在水中潜泳,这本就是从小就刻意培养在寒凉水中的生存能力,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想了这许多,才徐徐说道:“大人做了这许多功课真的省去很多力气,不过当着绿珠夫人的面我真得澄清一下,我真的没有龙阳之好,大概是命中孤独,这些年要么北赴辽东,要么南到长江,一直没遇到什么值得留恋的人。至于翾风,在下再不明事理都不至于去动大人的禁脔。”
石崇笑了笑,“公子果然是之前在山上待得久了,和很多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前岁金谷聚会,陪侍赵王和孙秀的侍女第二天都被他们强要了去,连陆家兄弟都明里暗里的向我索要女婢,驸马大概是和你相处久了,竟然和你一样对女色敬而远之。”
刘秋有些惊讶陆机、陆云兄弟那么清高的人怎么会变成司马伦和孙秀那般龌龊的样子,又暗笑王敦到底还是听信了自己之前在他府上说的远离女色的忠告,于是就说道:“我们到底不能和王爷比,哪能上来就向大人索取心爱之人。”
石崇晃了晃脸上的肥肉,“公子怎么说也是郡公之后,我还没妄想要把手下一个姬妾送给您为妻,能侍候堂下、有个婢女的位份她们应当满足,公子愿意收下也算是我脸上有些光彩。”说着,把烤架上的肉一点点拨到碟里,用刀子蘸着韭花嚼了两块羊肉,才又说道:“我希望公子也能像我一样坦诚,别把我当外行对待,就算真在海上抓到刘家的人我也不会相信这是你家能做到的事情。那几艘大型战船和上面配备的人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连我都找不齐那么多水军来操控战船。另外我还让人看了,被击毁的小船里至少还有走舸,连我大晋的水军都配备不多,我真的很好奇公子是遇到了什么人,在哪里攒来的这么专业的小型船队。即使从前三国时代也只有吴国水军能配得出这样的水军,早期的蜀汉在荆襄之地虽有过像样的水军,不过西蜀被灭超过二十年,我不相信还有人能保存下来蜀国的水军。”
石崇的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刘秋这几个月也早就想过以石崇的实力要想让他相信地方豪强或是权贵能拥有这样一支专业水军其实非常困难,同时也正如他所说,蜀汉早已是昨日黄花,以晋武帝多疑的性格若是对蜀汉遗族还有些不放心,必然不会优待诸葛京这些遗臣子女让他们出仕为官,那么大一支蜀汉的船队自然不会在二十多年后出现,更何况蜀国无海,在海面上作战的难度和技术要求远高于在江河之中,也只有强大如东吴才会遗留下这样一支成规模的水军。幸好刘秋早已准备好这个问题,于是便答道:“说来大人可能不相信,去年我曾南下龙虎山拜谒恩师,路上遇到劫匪。”
刘秋这边还没说完,石崇就接道:“然后他们就一直劫持你,一直押着到海面上和我交战?刘公子,刚才我就说过,希望你能够像我一样坦诚,你要一直这样的话,我们就没必要聊下去了。”
说完向绿珠又使了个眼色,绿珠便从身后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呈到刘秋面前。刘秋暗想这次石崇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想要从自己这里撬出点东西来,不知道眼前的盒子里又装了些什么,只好轻轻揭开盖子,里面赫然现出“青冥”的剑鞘。刘秋顿时一愣,这才想起在海上失去意识前曾抽出青冥斩断身旁的桅杆,然后把剑掷给了孙筠,想来剑鞘该是随着自己被石崇的人一起从海上捞起来的。青冥剑是吴六剑中的一把,即使只看到剑鞘稍有些见识的人也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铁剑。刘秋正在愕然之际,石崇却开口了,“上次公子从我这得了章武剑,看来还是没能入得您的法眼,能向我介绍下这把宝剑的剑鞘是给哪位大人点金得来的么?”
刘秋知道再编造出什么都是徒劳的,石崇做的准备太充分,而且以他的判断力若能轻易就被骗过,这天下首富的位置也不用再混下去了,于是便默默地转着烤架上的羊肉。
石崇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公子是不想就这么简单地说出来了,那么我不妨也告诉你,东吴的旧族顾家、陆家和贺家我都派人打探过,没发现什么问题;寿春的孙吴王族遗族也没发现什么,归命侯孙皓北调的几个儿子除了一个死了外其他的人都还好好的,我的确想不出哪座山里出来的神仙和我暗地里斗了这些年,虽然这次我大获全胜,但除了你刘公子我对暗处的敌人还是一无所知。”
刘秋听他这一番话时心里咯噔了两次,一次是提到陆家时,幸好陆云兄弟没有把他家兄长泄露给石崇;一次是孙皓死去的那个三公子,幸好被带到岛上的孙川没被石崇的人发现问题。同时也暗喜南方的陆家、顾家、贺家一如从前般对外密不透风,显然没有被去年在不其外海受到的沉重打击而伤到筋骨乱了阵脚,这样更加让刘秋确信孙筠很可能还活着,不由得让他信心大增,刚才因为觉得孙筠葬身大海而带来的巨大的沮丧感在心中瞬间一扫而空,于是眯起眼睛悠悠地对石崇说道:“石大人,实不相瞒,我对那帮海盗真的一无所知,那柄短剑不过是家传的罢了,做工自然要强过普通的铁剑,也因此才被那帮海盗拿去了没有归还,只留着剑鞘在我这里,如果您实在无法相信,就当那船队是家师率领的吧。”
绿珠从旁对石崇撇了撇嘴,石崇看了,无奈地说道:“看来这次我又多话了,无意中透露了太多的信息,让公子找回了自信。不过既然公子不肯说,我也不想勉强,想必公子在此养伤大半年也能觉察到,若是按照普通人的做法,公子必然会是另一番境遇,在我这别墅美食美女美景名医侍候着,而且想调哪个婢女过来侍候就能调哪个过来,普天之下公子怕是遇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敌人。”
石崇这话说得真诚,让刘秋也不由得不为之动容,于是便扭头问绿珠有没有备酒。绿珠抿嘴一笑,从身旁取出一个酒壶和两个酒盏,为二人倒了两盏米酒。刘秋于是端起酒盏向石崇敬道:“石大人,别的不说,光是这大半年帮我养伤的恩情便是在下无论如何也难以报答的,容我先敬大人一杯。”
石崇跟着也喝干了盏里的酒,随手扔到地上,只见摔碎的青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呵呵地笑道:“小子,既然你知道我在水上做过的营生,就别因为我的宽容而得寸进尺,在我有进一步的打算前,只能委屈你在这世外桃源继续人不知鬼不觉地隐居下去,如果你无法让我满意,我可以让你在这里默默无闻地直到终老。至于一两个姬妾,我不在乎。”
说完,嘴里哼了一声,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席而去。绿珠看着,也忙起身跟着出去。刘秋听着二人下楼的脚步声,转身向窗外望去,只见两人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然后带着那队随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