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后,叶青水来到了国营饭店附近藏得深深的黑市巷。她呼啦地骑着洋车儿经过饭店的时候,嗅到了它香喷喷的肉味、她的狗鼻子还嗅出了肉里用的香料的味道。那是劣质的五香粉的味道,叶青水有些不屑,但许久不见油水的肚子已经馋肉馋得厉害了。
叶青水从来没有来黑市卖东西的经验,上辈子她还是个山沟沟里的穷丫头的时候,特别遵纪守法,对这种投机倒把的行为深恶痛绝。这会儿来到黑市了,她紧张又战栗。
她注意到每个人的步子都是轻飘飘的,投机倒把的倒爷们偶尔瞄一眼巷子,东西也是收拾得随时方便跑路的样子。这种紧张又小心翼翼的气氛,感染了叶青水。
她把包子放在了单车的后座,想了想往脸上抹了一把灰。
她这个举动,把旁边的倒爷闹得噗地笑了起来。
“大妹子,你放心。最近公安不查咱这条街。”
“你卖的啥?”他的目光落在叶青水鼓鼓囊囊的包裹上。叶青水掏出水壶把手洗干净之后,才慢慢地解开了裹着包子的棉布。
原本担心被抢了生意的倒爷,心一下落回肚子里。他乐呵呵地说:“大妹子,那边瞅见没,那就是个国营饭店。你的包子就是做出了花,还能比国营饭店的肉包子更好吃?”
他卖的是自家产的鸡鸭蛋,不过这蛋倒是多了些,足足一箩筐。看起来有点像“割社会主义”的尾巴。
叶青水没有说话,她拿出了一只包子,看起来毫不起眼,但闻起来可香了。不过这香味传不了太远,来巷子里买东西的人并不多。
年轻倒爷估计是守了一晚上找不到人说话,无聊坏了,他的嘴巴一直喋喋不休,不留余力地教诲着叶青水:“包子看起来挺好的,不过有什么用,人家还能缺个素包子吃?国营饭店那边的肉包子香得很,还不是卖不完。”
叶青水抬起头来瞅瞅天色,已经不早了,她不能离开得太久。
这里不远处就是个纺织厂,工人多得很。早上没吃早餐的人多半愿意去国营饭店。叶青水想了想用纸包着包子,抓了个看着还机灵的小孩儿,把包子分给了他,她叨叨絮絮地和他说了一堆话。
小孩儿眼睛又黑又亮,猛然点头。
叶青水叮嘱他:“你只顾着吃就成,别的话不要多说。”
年轻倒爷还以为叶青水被打击到准备收拾摊子回家了,这包子都白送人吃了,他心想女人就是天生不适合做生意的料子,心软面皮儿薄,豁不下脸拉不下身份,怎么敢来挣这份舍命钱?
“包子好歹也是精贵粮食,拿回家自个儿吃也总比送给别人吃的好。”
叶青水坐下阖眼休息,彻底地无视了耳边的喋喋不休。
在闭目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差点为这只包子找翻天了。
马路上形色匆匆的路人,赶去国营饭店吃饭的文化人、正要去上班的工人、刚从门市买了菜肉回来的家庭主妇,经过这个小男孩儿身边都能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他吃起包子的样子非常畅快、吃得贼夸张。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故意放慢了半拍,瘦削的拇指拈起包子轻轻地撕开。停顿了几秒,淡绿的豆蓉缓缓流出,那一瞬间豆子的清香揉着面包的麦香散了开来。他嗅了半天,沐浴着众人的目光,以一种拉仇恨的姿态,美滋滋地咬起了包子,眯起眼享受的样子仿佛吃了龙肝凤髓似的。闻着这香气,还吃不着,简直羡煞死了路人。
路人问他哪来的包子,他翻了个白眼还不带搭理。
再多问一句,他就换个地儿继续吃包子。这回的他又吃起了红豆蓉包子。继续慢动作撕开包子皮儿……
圆润雪白的包子映着疏淡的月光,一只只宛如冬天落下的雪。圆润可爱,每一个褶子都精致得养眼。这才像是摆在国营饭店里的包子,刚从国营饭店走出来的客人扭头看看自个儿手里的包子,嫌弃得想扔。
黑市巷里,年轻倒爷依旧不留余力地和叶青水拉起家常。
他说:“你想卖掉你的包子,光站着可不行。我教你啊——”
你得豁得出脸皮……这几个字还没有说完,一个、两个、三四五个的人摸寻来了叶青水的摊子。
“嗨呀,原来这包子在这里。”
“可都找急死人了,真香啊,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包子。”
“大妹子,你这包子怎么卖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吞没了年轻倒爷的话。叶青水脸上登时又有了笑容,她站起来甜甜地细声细气地说:“五分钱四个,要三市两的粮票,没有粮票的,肉票也行,四个要一市两的肉票。”
她做的馒头,份量比国营饭店厚实,还带芯的。豆蓉处理得湿润粘稠,跟流沙似的,香甜绵软,价钱还便宜将近一半。三斤的馒头还带着热气儿,不到半小时就卖光了。叶青水忙得来不及点手里的钞票儿。
卖完了包子的叶青水,反过来和年轻倒爷说:“你想卖掉你的蛋儿,这样是不行的。我教你啊——”
倒爷感觉脸有点疼。
叶青水抿着唇笑了,“你把鸡蛋卖给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