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真正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边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页扔到一边,一边说道,“总是能从最平凡普通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很高兴地看到,从你兢兢业业地为我们的案件做记录这一点上,我的话已经得到了证实,而且毋庸置疑,你还会时不时地对它进行形象的描述。你所修饰的正是那些本来很平淡的,或者琐碎的案件,而不是那些我所参与过的比较有名的案件,不过正是这些案件,其中充分发挥了我的推理和逻辑综合才能,我将把这些案件做为我重点研究的范围。”
“不过,”我笑着说道,“我不否认,在案件记录中,我不可避免地采取了一些夸张的手法。”“或许这样做确实不太好。”他边说边用火钳夹起一块通红的炉渣,点着了他那带着长把的樱桃木烟斗。他在争论问题时常用这个木烟斗,而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则用陶制烟斗。
“事物唯一值得关注的地方就是,对因果关系的严谨推理,而你却总是企图把所有的记录都写得很生动,很活泼,这也许就是你的错误所在。”
“在此问题上,我觉得对你够公正的了。”我冷冷地回应道,因为我已经多次发现,在我朋友的性格中,有一种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在里面,对此我比较反感。
“不,这并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跟以前一样,他一眼就看透了我的所思所想,所以说话也总是直指我的内心。“如果我更为公正地看待我的侦破才能的话,那是因为它并不属于我个人,也就是说不属于我的身外物。犯罪每天都在发生,而逻辑无疑在其中有着很重要的作用。所以,你在记录的过程中,需要多加注意的是逻辑而不是罪行本身。可是你却把它当做一个故事在讲了,这就降低了它的档次。”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在吃过早餐后,我们俩面对面地坐在屋子里正在燃烧的炉火旁烤火。窗外浓雾滚滚,把一排排的暗褐色的房子都弥漫了。对面的窗户也因为浓雾的原因,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隐地看清大体轮廓。我们点着气灯,灯光照在白台布上,还有闪闪发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完。整个早晨,歇洛克·福尔摩斯都在默默地翻看着一堆报纸的广告栏,在终于不再翻阅之后,他带着激动的情绪就我文笔上的缺点对我批评了一通。
“同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边抽他的
长烟斗,边望着炉火说:“由于在你感兴趣的案件中,有一大部分并不涉及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所以,是不会有谁指责你的夸张笔法的。比如我努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玛丽·萨瑟兰小姐的离奇经历、那个歪唇男人的难解之谜、贵族单身汉事件等这些,都不属于法律范围内的事情。你虽然在尽量避免太夸张,但我还是担心你把它们记述得太复杂了。”
“或许你所说的是对的。”我回答,“不过我所用手法并不是陈旧而无趣的。”
“得了吧,我亲爱的朋友。对于那些显然没有什么观察力的公众来说,是没法根据一个人的牙齿来判断出他是一名编织工的,或者根据一个人的左拇指判断出他是一名排字工的,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分析和推理之间的微小差别呢!不过,要是你记述得确实太复杂的话,我也不会对你怎样,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作大案的时代了。现在的人,甚至包括罪犯,都已经不具备以前的那种冒险和创新精神了。我所在的这个小行业,好像也已经渐渐蜕变为一个代理机构的地步,最多也就给人办理一些帮人寻找丢失的铅笔,或者帮助寄宿学校的年轻女孩们出谋划策了。依我看,不管怎样,我的事业都大大不如以前了,这是不可挽回的现实。尤其是今早我收到的这封信,可能正预示着我的事业已经达到了最低谷,你看看这个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封信扔给我。这封信寄自蒙塔格奇莱斯,是前天晚上发出的,具体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对于是否接受人家聘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我迫切需要得到你的指点。假如你有时间,我打算明天上午10点30分登门拜访。
你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不认识这位年轻的小姐?”
“我不认识。”
“现在好像已经到10点了。”
“不错,我想她已经来了,正在按门铃呢!”
“不过我认为,这件事或许要比你所想的更有趣,你应该没忘记吧,以前的那个宝石案一开始着手时似乎也就是一时的兴趣而已,但是到后来却渐渐地成了很正规的一次调查,或许这件事也是跟它一样的。”
“嗯,希望是这样吧!相信一会儿我们就知道了,如果我判断得还算准确的话,当事人已经到了。”
话刚说完,房门已经打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小姐,她穿着虽然简朴但是比较整齐,脸上虽然有一些雀斑,但表情生动,一看就是个聪明机灵、行动敏捷、做事有主见的女性。
“请原谅我的冒昧来访!”当我的朋友站起来上前招呼她时,她说:“我遇到的事情太奇怪了,而我有没有父母或别的什么亲戚能够帮助我,所以就想到了你,也许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请坐吧,亨特小姐!能够为你效劳我将不胜荣幸。”
可以看得出,这位委托人的言谈举止给福尔摩斯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在探询地审视了一番这位小姐后,慢慢沉默下来,垂着眼皮,双掌相抵,开始倾听对方的叙述。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担任了5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可是就在两个月前,上校接到去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工作的命令,然后他将他的几个孩子带去了美洲,所以我也就失去了工作,于是我在报纸上登出求职信息,同时根据报纸上登出的招聘信息前去应聘,可是都失败了。到了最后,我所积攒下来的一点儿钱都差不多用光了,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
在西区有一家著名家庭女教师介绍所,它的名字叫韦斯塔韦,这是这家介绍所的老板的名字,不过那里的实际负责人是个叫斯托珀的小姐,我几乎每周都去那里寻求适合我的工作。斯托珀小姐坐在办公室里,然后那些前来求职的妇女都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等候着,被一个个领进她的办公室,而她则去翻看那些登记簿,帮她们寻找适合她们的工作。
嗯,就在上周,当我也和别人一样被带进那间办公室时,我意外地发现,斯托珀小姐身边多了一个男人,这是个长得特别健壮的男人,下巴又宽又厚,坠下来直拖到他的喉咙。他正满脸微笑地坐在她旁边,鼻子上架一副眼镜,细心地审视着每一个进来的妇女。
我刚走进去,就见他坐在椅子上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并快速将脸转向斯托珀小姐。
“这个就可以。”他说,‘应该没有比她更好的了。太好了!太好了!’看上去一副很热情和蔼的样子,双手直搓着,这个和蔼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你是来找工作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是做家庭女教师的吗?’
‘对,先生。’
‘你对工资的要求是怎样的?’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那里做的时候是每个月4英镑。’
‘哎呀,这可真是的,太小气了吧,真够小气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他那双肥胖的手,和那些容易激动的人一样,上下挥舞着。‘对于如此有魅力和造诣的女士,出那么一点儿钱怎么行呢?’
‘关于我的造诣,先生,也许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深。’我说,‘我也就是懂一点儿法文和德文,还有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都不重要,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是不是具备一位有修养的女性应有的言谈举止等素质。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如果你不具备这些,那么也就不适合去教育一个也许会在将来影响整个国家命运的孩子。而如果你具备这些素质的话,那么,那位先生怎么会好意思用不到3位数的工资让你为他屈尊工作呢?小姐,你在我这里工作的话,工资要从100镑一年开始算。’
你能想象得到吗,福尔摩斯先生?在我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人看来,如此好的待遇简直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这位先生可能是对我的怀疑有所觉察,马上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钞票。
‘这已经是我做事的习惯了。’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在他那皱纹密布的脸上,两只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了,‘我要提前支付一半工资给我的年轻小姐,这样就等于应付一些上班坐车和添置衣物等的零花钱!’
我几乎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让人感动、如此贴心的人。因为我那时候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而这笔提前支付的钱很显然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不过在整个交谈过程中,凭我的直觉,我总觉得哪些地方有点儿不对劲儿,就决定等再多了解一些情况后再表态。
‘先生,我能问一下,你住在什么地方吗?’我说。
‘汉普郡的铜山毛榉,那是个很美丽的乡村地区,它距离温切斯特只不过8英里。那个地方再漂亮不过了,而且那里还有一座很古老的漂亮的房子呢,相信你会喜欢的,我亲爱的小姐。’
‘那么我的工作呢,先生?我很想先知道一下,我具体干什么工作。’
‘就是照顾一个孩子——一个刚刚6岁的可爱的小捣蛋。哎呀,你没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的情景!啪!啪!啪!快得让你都来不及眨眼睛,转眼间就把3个蟑螂消灭了!’他靠在椅背上笑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对于这个孩子有如此的兴趣爱好我不禁感到有点儿吃惊,不过他爸爸的笑声让我以为,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
‘那也就是说,’我说,‘我的工作就只是照看一个孩子?’
‘不,不,还有另外的工作,还有另外的工作,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工作还包括,我想,依你的聪明你会明白的,那就是在你理应遵从的前提下,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你瞧,没有任何问题吧?’
‘能够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我感到很高兴。’‘好极了,那我们再谈谈服装问题吧!例如,我们是比较喜欢赶潮流的人,如你所知,有点儿赶潮流的癖好,不过绝对不会有什么坏心眼。要是到时候我们把一件衣服拿来让你穿的话,相信你是不会反对的吧?’
‘不会的。’我爽快地答应着,一面对他的话感到很惊讶。
‘让你坐在这里或者那里的话,这也不会让你不愉快吧?’
‘噢!不会的。’
‘要是让你在没去之前剪短你的头发呢?’
对于所听到的话,我感到难以置信。正如你所看到的,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头发比较浓密,而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光泽,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我从来没想到要如此随意地把它做为牺牲品剪掉。
‘这恐怕对我来说,有点儿难度。’我说。这时他那一直满怀热望的看着我的小眼睛突然暗了一下,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但是我恐怕需要你必须做到这一点才行。’他说,‘这是我妻子的一个小嗜好,也是夫人们的嗜好,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能不考虑夫人们的嗜好的,那也就是说,你是不愿意把你的头发剪掉了?’
‘对,先生,我恐怕做不到这一点。’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噢,那好吧,那我们就没法再谈了。真是遗憾,其实你除了这一点以外,别的都是很好的。既然这样,斯托珀小姐,我还是继续多看几个你这里别的年轻女孩吧!’
那位女负责人一直忙着翻阅资料,从始至终都没有跟我们搭一句话。但是现在她却带着很不耐烦的神情,冷眼看着我,不由得让我以为她是不是怪我拒绝了我这个工作而让她损失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的名字还要留在登记簿上吗?’她问我。‘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你连这样好的工作机会都放弃了,还把名字登记在这里有什么用。’她说话有点儿尖刻,‘我们可能很难再为你找另外一个像这么好的工作了,再见,亨特小姐。’她按了下写字台上的铃,一个服务人员走进来把我带出去了。
哦,福尔摩斯先生,随后我就回到了我的住处,打开柜橱一看,里面已经空了,第二天的吃饭问题都没法解决,而桌子上还有两三张催款单放在那里。我不禁扪心自问,我是不是太愚蠢了。其实他们这些人虽然有一些怪癖,也只不过是希望别人顺从他们的这些要求,而且他们毕竟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要知道,在英国,没有几个家庭女教师能够得到一年100镑的工资的,与此相比,我的头发留着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我看到很多人反而在剪短头发后更有精神了,或许我就适合那种短头发呢!等到第二天,我开始觉得,也许我犯了一个错误,再过一天,我更进一步肯定,是自己错了。而就在我正要放下自己的高傲,准备再次去介绍所询问还有没有机会得到那个工作的时候,那位先生竟然给我寄来了一封亲笔信。你瞧,我把它带来了,我这就念给你听。
亲爱的亨特小姐:
你好!
多谢斯托珀小姐,是她告诉了你的地址,因此我得以有机会在这里给你写信,再次询问你,有没有可能重新考虑你的决定。我的妻子很希望你能来,因为听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以后,她对你特别有好感。我们愿意以每季度30英镑,也就是一年120英镑的薪资来补偿由于我们的怪癖给你造成的可能的不便。毕竟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这些要求可能是有点儿苛刻。可是我的妻子比较喜欢特别深的铁蓝色,因此她希望你早上的时候在屋里穿着这种颜色的衣服就行,你不用担心,这些衣服的钱不需要你出,因为我们有一件本来为我们的女儿艾丽丝准备的衣服,而她现在美国费城用不上,我估计它正好适合你。第二,关于让你坐在这里或那里,或者听候我太太的命令问题,这些我保证不会导致你产生任何不方便的地方的。不过说到你的头发,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了。尤其是上次和你见面后,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我还是情不自禁欣赏它的美丽。然而,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确实需要坚持这一点,只希望能借此来增加的一点工资做为补偿我们给你造成的损失。说到照看孩子的问题,那更不值一提了,会非常轻松的。只希望你一定能够过来,我会坐马车去温切斯特接你的。只需要把你乘坐的火车班次告诉我就行。
你的忠实的杰夫罗·卢卡塞尔
于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
“这封信我是刚接到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做出接受这个工作的决定了,但是我觉得在动身之前,还是有必要把发生的这一切跟你说一下,希望你能帮我更周到地考虑一下。”
“嗯,亨特小姐,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就按照你的决定去办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可是你难道不劝我放弃它吗?”
“如果是我自己的姐妹,我确实不想让她去应聘这个工作。”
“此话怎讲,福尔摩斯先生?”
“哦,因为我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也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可能你自己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认识了。”
“哦,我好像也只有跟自己说,从我的认识来看,卢卡塞尔应该是个很和蔼、脾气很好的人。可是他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是个疯子呢?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想要保守这个秘密才这么做的。他为了防止她犯病,被送进疯人院,就采取各种措施来满足她的癖好。”
“这种解释好像有点儿道理,确实有这种可能,这样解释比较合情合理。不过,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对于一位年轻的小姐来说,它都算不上是一个好人家。”
“但是,他们给了很高的工资呢!福尔摩斯先生,工资可不少啊!”
“嗯,不错,给的工资肯定是不低的……可以说非常高,可是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他们本可以用40英镑就随便挑选一个的,但是干吗要给你一年120英镑的高工资呢,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想我已经将自己的情况全都跟你说了,说不准以后还会用你帮忙,也许到那时你就可以知道真相了,而且,现在要是有了你的支持,我就放心多了。”
“哦,你可以这么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小难题没准会成为我最有兴趣办理的事情呢!很显然这里面有一些让人感到奇怪的地方,要是你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的话……”
“危险?你已经预见到什么危险了吗?”
福尔摩斯一脸郑重地摇了摇头:“要是我能确定有什么危险,也就谈不上是危险了。”他说,“不过,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给我发电报,我会立刻过去帮你的!”
“这就行了。”她很欢快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刚才的一脸忧郁一下子都不见了。“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汉普郡了,我随后就会给卢卡塞尔先生回信,今天晚上我就剪掉我这可怜的头发,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温切斯特去。”在对福尔摩斯客套一番后,她就匆忙地跟我们告辞出去了。
听着她那下楼时敏捷、坚定的脚步声,我说:“最起码,看起来她还是很能照看好自己的年轻女孩子。”
“这是她必须要具备的。”福尔摩斯一脸严肃地回答道:“要是我们在很多天以后还没有她的音讯,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朋友的话很快地就应验了,转眼过去了两周,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主地想到她那边的事情,担心这个女孩会只身闯入一个怎样非同寻常的误区。不可思议的高薪、怪异的要求、轻松的工作,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点儿不正常。虽然我并不能确认这究竟是属于一时的嗜好还是有所图谋,这个男人是充满爱心的慈善家呢,还是城府很深的恶棍?福尔摩斯更是常常坐在那儿独自沉思,且一坐就是半个钟头,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每当我提起这件事,他就把大手一挥。“材料!材料!材料!”他不耐烦地嚷着,“没有黏土,怎么让我制作出砖头来呢?”但最后他又总是会嘟囔着说,要是他自己的姐妹,他肯定不会让她接受这样的工作。
一天深夜,我们终于接到了一封盼望已久的电报,当时我都准备上床休息了,而福尔摩斯也正收拾好一切,准备进行他一直着迷的夜以继日的研究学工作。一般来说,每当我在晚上离开他时,他就会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做实验。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吃早餐时,会发现他还在那里。现在,他把那封已经打开的黄色信封看了又看之后,就把它扔给了我。
“赶快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是什么时间?”他说,然后又转身继续做他的化学实验了。
这是一个个简短而又紧急的召唤:
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务必来!我已经黔驴技穷了。
亨特
“跟我一起去吧,好吗?”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问道。
“好的。”
“那赶紧查一下火车的发车时间吧!”
“有一班车是9点30分发出。”我查看着我要找的布雷德肖,然后回答他说,“11点30分到达温切斯特。”
“这样正好,看来我需要推迟我的丙酮分析实验了,要知道我们明天早上还需要保持充沛的精力呢!”
第二天10点左右,我们已经顺利地坐在开往英国旧都的火车上了。一路上,福尔摩斯只顾低头看着早上的报纸,一直到过了汉普郡边界以后,他才把报纸放在一边,开始欣赏车窗外的景色。这是一个美好的春日,蓝天下,白云朵朵,缓缓飘动。明媚的阳光稍微有点儿刺眼,早春的清冽空气使人神清气爽,精神倍增,围绕着奥尔德肖特的重重山峦,呈现出一片美好的乡村景色,一片青翠的新绿中,一家家红色或灰色的农舍房顶时隐时现。
“这儿的景色真美啊!”整天生活在雾气昭昭的贝克街的我,一下子看到这样的景色不禁眼前为之一亮,禁不住高声赞叹着,可是福尔摩斯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每观察一样事物的时候,都会不自主地跟自己正在调查和研究的问题相联系,这是我性格中特别现实的一面。在你眼里,这些零零星星地分布在树丛后的房屋让你觉得很美丽,可是在我眼里,看到这些时却只会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些房子因为互相之间不相联系,会让一些可能在那里作案的罪犯逃脱应有的惩罚。”
“噢,上帝啊!”我叫了起来,“谁会在看到这些可爱的古朴乡村房屋时,想到犯罪的事情呢?”
“它们虽然古朴,却使我一直处于某种恐惧之中,华生,我的这个观点是我总结经验得出的,或许你不信,即使伦敦城里最低俗、最黑暗的小巷,也比不上这令人愉悦的美丽的乡村里发生的犯罪行为更可怕。”
“我要被你吓着了!”
“但这却是明白可见的道理。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威力甚至可以超出法律所能做到的。在任何一条小巷里,只要听到一个受虐待、挨打的孩子的哭声,或者醉汉施暴的殴打声,都会激起邻居们的同情和愤怒。而且,由于离司法机构很近,只要有人提起控诉,这个人就会被相关机构进行制裁,罪犯往往和被告之间就差一步。可是你再看这些房子,各自孤立着,每一家都建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所住的居民大都对法律一知半解,愚昧得很。想想看,这里可能年复一年地发生着丑恶残暴的行为,暗藏着罪恶的黑手,却永远没人能发现。假如这位向我们求助的小姐住在温切斯特的话,我是不会如此担心她的,可是正因为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在8公里之外的农村,所以反而有了危险。当然,目前来看,她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是的,要是她能来温切斯特跟我们见面,那说明她是有行动自由的。”
“完全正确,她的人身是自由的。”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对此你有没有什么设想?”
“我曾设想过7种情况,但是只有再得到最新消息之后,我才能确定究竟属于这其中的哪一种。好了,教堂的塔就在那里,很快亨特小姐就会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黑天鹅宾馆”是这条街上比较出名的一家小客栈,就在火车站附近。我们一到宾馆就看到那位年轻的小姐早已经等在那里了。房间是她提前订的,午餐已经摆上了桌子。
“见到你们我真高兴!”她热情地说,“很感谢你们二位的到来。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我很需要你们的帮助。”
“快说说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我正要说呢,而且我必须抓紧时间说,因为我答应过卢卡塞尔先生,3点之前就回去,今早我向他请假,但是没告诉他我出来干什么。”
“你就按照事情的先后顺序逐个说说吧!”福尔摩斯将他瘦长的腿伸到火炉边,很冷静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待着。
“首先,大体来说,平心而论,我其实并没有受到卢卡塞尔先生和他的夫人的虐待。不过我实在是难以理解他们,我心里总是感到忐忑不安。”
“你对他们的哪方面感到难以理解?”
那就是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理由,不过你也许能从我下面的叙述中了解一切。刚开始我来的时候,卢卡塞尔先生确实坐着马车前来接我,将我接到了铜山毛榉这个地方。确实如他所说,那里环境很不错,其实房子不是太漂亮。大概由于潮湿天气的侵蚀的原因吧,本来粉刷得很白的墙壁上出现了斑驳的污渍,房子很大,方方正正的,房子周围有很大一块场地,其中三面都是树林,另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向距离房子大门大概100米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这块场地属于这所房子,而周围所有的树林,则属于萨瑟顿领主的部分防护林。这个地方之所以起名为铜山毛榉,是因为这栋房子的正对面长着一丛铜山毛榉的缘故。
和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我的老板依然是一副和气的样子,一路上带着我赶着马车直奔他的家。当晚,我被他介绍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看来事实并不像我们当时在你家时所想的那样。卢卡塞尔太太并不是个疯子,看起来其实很恬静,比她的丈夫要年轻很多,最多也就30岁的样子,而她的丈夫可能要超过45岁。根据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他们已经结婚7年了,他在和这个妻子结婚之前是个鳏夫,那个在美国费城的女儿就是他和前妻遗留下来的唯一孩子。卢卡塞尔曾经暗地里告诉我,他女儿之所以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生活,是因为她对她的继母有一种莫名的反感。既然他的女儿已经不止20岁了,那么我是可以想象得到两个女人在一起的尴尬局面。
而根据我的所见,卢卡塞尔太太给我的印象很平常,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不管是哪方面,包括心灵方面或面貌方面,都很一般。在我眼里,她在这个家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是深爱着她的丈夫和他们的小儿子的,这一点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她时刻用她那双淡灰色的眼睛关注着他们的动静,随时满足着他们的任何需求。他对她也不错,不过就是采用的方式稍微有点儿粗暴。总之一句话,在外人眼里,他们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但是这个女人实际上有她的不为人知的愁苦,她经常会一脸愁容地陷入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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