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冰凉刺激得东门庆从昏迷中醒来,知觉渐渐恢复后感到脸上、脖子上都湿漉漉的,原来他刚刚被人泼了一盆的冷水。他睁开了双眼,模糊了一会,才看清楚自己身处一间小屋之中,屋内充斥着柴草灰烬与腌卤烂菜的味道,再看屋内的陈设多半是一间小厨房,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东门庆定了定眼,见这男人三十岁不到年纪,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干干净净的旧布衣,看见自己醒来,问道:“醒了?那就出来吧。”
东门庆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灶边,他先拍了拍脑袋让自己尽量清醒些,心想:“我刚才好像被药翻了,然后……嗯,他们没害我?还是说有人来救了我?刚才那人好像对我没恶意,要不然大可趁我昏迷把我杀了,不用先救醒我大费手脚。”
他等脑袋清楚了才掀开布帘出来,门外站着四个男人,竟然个个都见过——第一个就是刚才弄醒他的布衣男子,第二个、第三个就是日间招待自己的那个姓吴的和那个阿川,而第四个人,赫然就是在月港市集给自己指路的流浪汉!东门庆又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这件屋子就是那个酒铺,只不过店门已关而已,从窗口望出去外面黑漆漆的,此时多半已是入夜。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干什么?”东门庆问,他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了。
那布衣男子拿出一个包袱来往东门庆身前的桌子一放,说:“这是你的东西,你点点,看看有没有少。”
东门庆却没听他的话去点算财物,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再看看其他人,说道:“我想先知道你是谁,他们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还不明白么?”那男人道:“我叫张维,是这家小酒铺的老板,有时候也做些跑腿的买卖。这几个……”他指着其他三个男人说:“是我的兄弟。这个,”指着那流浪汉说:“叫黄隆,这个,”指着那胖子:“叫吴川,这个,”指着那短小精悍的吴姓汉子:“叫吴平。我这家酒铺,向来是做正当生意的,虽然薄利,但勉强也能糊口,月港虽然遍地是黄金,但我们也不贪图不是我们的东西……”
东门庆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起来:“不贪图不是你们的东西,那为什么把我给药翻了?”
张维眼中略略现出歉意来,说道:“我张维的名号虽然不算响亮,但在月港谁不知道我行得正站得直?我的兄弟,本来也是不干这等事情的。不过吴平老家托人传来口信,说他老娘病重,要他赶回去。最近刚好我们手头又紧,连盘缠也凑不齐,他们这才趁着我出去动了歪心。”张维指着黄隆说:“你在月港市集乱转,早已落在黄隆眼里,所以就把你引了过来。谁知你却也有几分小心,到了我这里竟然不进来,竟然会先折回市集去打探消息——其实你当时要进来了反而没事,因为我是中午才出的门。但你一来一回这么一折腾,我已经不在店里了。”
东门庆有些奇怪:“我折回去打探你的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张维嘿的一声冷笑:“黄隆和吴川轮流跟踪你啊,你不知道么?真是个公子哥儿!”又道:“这件事情是黄隆和吴川的主意,吴平本人反而不知情,他心情不好,所以你来了之后他也不怎么招待你,不过这好像反而打消了你的疑心,跟着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你还是被中了吴川的蒙汗药,翻倒在地。他们夺了你的财物,又将你拖到厨房,准备把你宰了做包子!”
东门庆听得心中一寒,张维已指着吴川黄隆骂道:“咱们这里又不是十字坡!你们又不是孙二娘,卖什么人肉包子!”又对道:“吴川黄隆是想瞒着我把你解决了,但吴平却坚持要等我回来再说。我回来后问完了经过把他们骂了一顿,跟着用水泼醒你,整件事情就这样了。”他对自己的事情,倒是说得简洁异常。
东门庆这时已经暗暗猜到了张维的立场,但仍问了一句:“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张维说道:“我想问你肯不肯善了。我看得出你是急着要出海的人,我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之如果你肯善了,不追究这件事情,那你出海的事情我帮你办——当然,费用要你自己出,我们不收你中人费就是,算是给你道个歉。”
东门庆道:“如果我不肯善了呢?”
张维冷笑道:“你能不善了么?你一个公子哥儿,带着一包乱七八糟的金银细软,神色慌张地跑来浯屿,还不是为了出海逃难?你若不肯善了,就算我肯放你走出这店门,我猜你也不敢去告发我们,和我们对簿公堂!”
这几句话当真击中了东门庆的死门,而且张维如能兑现他的诺言,对东门庆来说也只有好处而没损失,所以东门庆听了之后只有苦笑着说:“看来我只好善了了。”
“那好。”张维说:“那么现在你就算我的主顾了。如果你只是要去浯屿,明天我就可以给你安排船。但如果你要出洋,那可能就得花些时候。”
东门庆点了点头说:“好,我信得过你。”这时他除了选择信任张维,也没其它办法了。
张维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东门庆想了一下道:“我行王,叫王庆。”
张维深通世情,也不多问什么了,只是说:“晚了,就请王公子到后头休息吧。”便带东门庆到屋内来,一个女人正在收拾床铺,见到东门庆来退在一旁,张维指着那女人说:“这是贱内。”又说:“我们穷乡僻壤的,就这么个屋子,这么张床,请公子将就一夜吧。”
东门庆看看张维的妻子,问道:“若只有这么个屋子,这么张床,那张大哥和嫂子睡哪里?”
张维一呆,他的妻子道:“我今晚到外面和相公蹲一晚就好了。”
东门庆又问:“那吴平他们平时睡哪里?我和他们睡去。”
张维道:“他们平时就在外头,把几张桌子一拼就躺下了,有时候就直接睡地上,没别的地方了。公子就不用多说了,请休息吧。”就要带着他妻子出去,东门庆却已经拎着包袱抢先出门了,说道:“还是我在外面蹲一晚吧。”
张维一呆,眼睛里有了一点笑意,挥手让他妻子回屋歇息,自己却到外面来,动手拼桌子当床铺让东门庆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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