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济民之道,在这方面,鲜于自觉远比不上两位上卿。如此,他也就永远位于两位上卿之下,难以谋取执掌朝政的大权。
鲜于心底很清楚,他的才能只有在诡谋中方可大放光彩。
秦穆公大行诡谋之道时,也就是他鲜于执掌朝政之日。
今日他献出妙计,是踏出的第一步。这一步若是成功,他便等于执掌了秦国半个朝政。秦穆公最大的心愿,便是东进中原,争霸天下。而晋国是秦国东进路上的拦路之虎,不先征服晋国,而想要征服天下,不啻痴人发梦。
秦穆公接受姻亲之策,就意味着他将以诡谋之道来征服晋国。这样,秦国必然与晋国不断的发生冲突,穆公也会因此不断的需要由余的妙计。而鲜于也可借机翻越两位上卿,成为穆公心腹中的心腹。
重耳自然不知道姻亲背后的故事,是以茫然不解。
对于美女,他并不奢求过多,圣岛上的美女他都爱不完,更何况身边还有两位美貌的戎族圣女。但思前想后,此举对自己只有好处,绝然没有半点坏处。首先,可获得穆公支持,为早日回晋打下基础,其次,还能博得一个英雄的美名,世人往往会想,若不是重耳清河大败秦军,穆公才会因此予以公主下嫁,以笼络其心。
“谢过穆公厚爱,重耳必有回报。”
皋金讨好地笑道:“卑人十八岁便行走朝堂,二十多年来,可从来没见过像公子这般鸿运与艳福齐天之人。我国大王与怀赢公主期待您早日达秦,以作百年之合。”
“这个”重耳眼光扫过帐中两女,犹豫道:“重耳乃逃难之人,何德何能取穆公娇女,怕是委屈了”
“难道公子还不知晓?”皋金用一种只有重耳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里克已遣人迎公子回晋,不日,公子即为晋国之君。”
“啊?”重耳失声道:“此言当真?”
当重耳快马加鞭回到横岭之时,他的心中早已忘记了秦国的怀赢公主。他之所以答应皋金一年后前往迎亲,那是因为想借秦人之力登上王座,而如今王座已然在向他招手,他何必舍近求远,屈于穆公之下呢?
里克难道就没有察觉,抢走小凤的蒙面人就是我吗?嗯!也许没有,毕竟我们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想到这里,重耳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
暂时先放过里克,有欧阳家族与狐突的鼎力相助,即使里克有所图谋,也有一搏之力。待坐稳君位,手握兵权之日,便是里克毙命之时。
然而,当狐氏兄弟没有看到父亲的签名时,却彻底给重耳泼上一桶冷水。
“帛书上并无吾父签名,显然吾父认为公子不宜回国。”
“此话何解?”重耳微微失望道。
“且不说公子两番闯入里府,即使里克未能怀疑到公子身上,但不可不防啊。”狐毛稍有激动。
“难道说里克为了一个女人,便冒天下之不为,按你们的意思里克此举只是为了对付我吗?说,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回晋,而狐突也拒绝签名,难道是因为”重耳目光蓦地冰冷,一股杀意毫不掩饰地散发而出。狐氏族人的所作所为,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假冒身份,难道是他们不想看到自己以假身份登上王座吗?
如若如此,我将施展霹雳手段,即使落下不义之名,也要把狐家彻底消灭。重耳暗暗下了决定。
“公子!”狐偃见势不妙,猛地一跪到地,声泪俱下,”里克素有恶名,况其连杀二君,恶名满天下。公子若在此刻回国,恐为里克所乘,到时,天下人俱以为是公子所指使,徒为其担当罪名,殊为不智。何况夷吾势力又强过公子,岂肯甘居公子之下?公子欲于夷吾为敌,势必依靠里克不可。一旦依赖于里克,又必失去权柄,受制于他。我狐家上下绝无贪生怕死之徒,吾父若非洞悉里克图谋,又怎会不签于帛书请公子三思。”
“好一个狐偃!”重耳神情一缓,紧紧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问:“你父亲可是有书信来?”
狐偃点了点头。
信中说了些什么呢?重耳不由疑惑,但狐偃的真诚与坦然,使他问不出口。
“吾父以为,公子当暂退一步,等夷吾与里克互争,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再从中取利。”
重耳怔了一怔,是啊,我怎么就不能想到这一点呢。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心智,还是我太在意这假身份。若想成功,必须得消除身份的隐患--除掉真正的重耳。
但蔡姬与赵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拓王究竟把重耳藏在什么地方呢?
想通了一切后,重耳便去回复屠岸夷。虽然国君之位的诱惑奇大,但恢复清明之后,他做出了让许多人大为不解的决定。
“里上卿与众大夫的好意,重耳自当铭记在心,然重耳逆父命逃亡在外,是为不忠。又不能一尽哭临之礼,是为不孝。不忠不孝,岂可立之为君,望众大夫另迎贤君,以安国人。”
屠岸夷返回晋国,将重耳之语告之里克。
里克眼中虽然有种了然于胸的神情,但亦隐约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恼怒。呆愣半晌后,方怫然不悦地长叹一声:非是里克不迎君上,哎!先王地下有知,亦不能怪吾。
朝臣闻之,纷纷向里克进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夫速定君位。
重耳不肯回国,最有资格成为国君的只能是夷吾。
问题是里克怎会心甘情愿立夷吾为君呢?迫于形势,他不得不一边派人往梁国迎请夷吾,一边却集大军于梁晋边界。
他要使夷吾知难而退,也学重耳来一番“让贤”之举。
夷吾不是重耳,哪容王座旁落。连连遣人催促秦穆公助他回国为君,并许诺一旦事成,赠以黄河西岸五座城池。
穆公夫人伯姬心忧故国,亦劝穆公助夷吾为君,以免晋国大乱。
秦穆公一来定下”隐藏锋芒”之策,并不想公然出兵,二来他的赌注已经下到重耳身上,自是不想脚踏两条船,惹他人耻笑。
夷吾焦急之下,又派使者向周天子和齐恒公求助。
周天子还没有做出反应,齐恒公便昂然接上。他早就忍不住想在晋国面前显露下盟主之威,见到夷吾派来使者,不禁大喜,立即发出盟主令,并亲率兵车百乘,赶往梁晋边界“平乱定君”
鲁宋郑卫等国也各派大将兵车,开赴晋国,以听从盟主之令“安定晋国”
直到这时,秦穆公方顺势出动兵车百乘,以“响应”盟主号召。
在各诸侯国的强大压力下,里克被迫收回边界之军,恭迎夷吾承袭君位。
于是,夷吾率亲信虢射、吕诒甥等人,得意洋洋地进入晋国王都。
因秦穆公为晋献公之婿,亦入翼城,和阴朋共同主持夷吾的即位仪式。
至此,公子夷吾如愿成为晋国国君,是为惠公。
在大会朝臣之后,晋惠公立开府库,以黄金宝物感谢齐恒公和众诸侯的仗义相助。
齐恒公和众诸侯甚为满意,俱欢喜的率兵回国。
而秦穆公却闷闷不乐,在回国的路上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哎!齐侯一声令下,诸侯俱争先恐后从之,将来我若争霸天下,势必会于齐候为敌。如此强大的敌人,恐怕胜之不易。而晋候亦翻脸无情,曾允诺登上王座,当赠河西五城,可直到我告辞回国,也不见他提起?
穆公愈想愈是气愤,觉得自己是被夷吾给耍了。
哼!寡人就不信你敢不遵诺言?穆公命令兵卒连夜疾行,尽快赶回雍城。他要和百里奚、蹇叔、由余等大臣商议出一个办法来,逼迫晋惠公送上河西五城。
而穆公前脚进入雍城,晋惠公便遣丕郑父使秦。以下臣拒不听命为由,收回先前许下的诺言。
穆公大怒,立召蹇叔、百里奚和由余商议,是否应该攻打晋国。
蹇叔道:“晋候刚得天子令,又得众诸侯扶持,暂不宜伐。”
百里奚亦出言反对,”目前不宜动兵,我秦国须大力增强国力,只有国力超越齐楚,方可对外用兵。”
鲜于善于察言观色,见穆公脸色大变,便进言道:“夷吾素无贤名,且之国内有强臣里克,一山自不容二虎,过不了多久,晋必生乱。到那时,我秦国以定乱为名出师,可谓堂堂正正。”
见三位执掌朝政的谋臣都反对征伐晋国,穆公只得暂时收起报复之心,等待里克与惠公之争。
而就当穆公等着晋生内乱之时,却传来晋国突发大水,粮食不收,仓库空虚,一时民心惶惶。
这突如其来的天灾,竟使得里克与惠公暂时抛弃内耗,齐力救灾。
晋惠公为安定民心,急召众臣商议。
里克亦寄希望于穆公向惠公发难,是以第一个发言道:“国无粮必乱,请大王速开府库,放所储之黄金至邻国买粮。秦国素来粮丰,离晋国又近,可遣使购之。”
惠公闻言一惊,死盯了里克半晌,然后,才又露出疑惑之色道:“秦国索要五城不得,必然深恨晋国,岂肯卖粮于我?”
“晋已于秦结仇,早晚必有一战。今遣使购粮,其若愿卖,是弱其仓储,使其军粮不继也。其若拒绝,必使晋人恨之,将来我晋国之军自会为大王拼命屠秦。”
里克说着,脸上露出一种不怕你不采纳的微笑。
惠公只觉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如潮水般朝他逼了过来。不采纳吧,国中无粮,恐怕不等里克下手,我这君位怕也做不长久。而按里克之法使秦,会有再度激怒穆公的可能,还不知里克暗地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冷汗,一层层地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惠公不由得向群臣看去,他期待有谋臣能出更好的主意,只要能尽快买到足够粮食,什么方法都行。然而,结果令他大失所望,所有的大臣皆回避他的眼神。
良久,他收回目光,犹豫道:“里卿有多大把握,要知道国民都在等着粮食救急,若是延误时机”
里克淡淡地道:“微臣只能尽人事,至于成功与否,谁又能保证呢?若是大王另有十足之选,臣定收回自己的话。”
惠公表情僵硬的笑了笑,”里爱卿国之栋梁,辅佐数代君王,所谋之策无人可及,谁还有更好的建议呢。”
终于,惠公不得不在里克面前低头。
闻之晋国购粮使者前来,秦穆公大感为难,召大臣来问,”晋君无信,许河西五城而不交割。今其派人购粮,寡人许是不许?”
“当然不许。不仅不许,还可趁机发兵攻之。彼国中无粮,军心必乱,绝难抵挡。”鲜于连忙说道。
蹇叔皱起眉头,道:“天灾无常,何国无之?救助邻国,理之正也。依天理而行,天必佑之,民必顺之,自可无往而不胜。”
“是啊,古贤道:仁者不趁人之危而邀利,智者不希图侥幸以成功。微臣以为,应将粮食卖给晋国。”百里奚赞成道。
秦穆公默然片刻,忽然叹息道:“负我者,晋君也。饥者,晋之百姓也。寡人不能以晋君昏暴之故,致使晋国百姓挨饿。明日各仓大开,任晋人搬运,能搬走多少,就给多少。”
“吾王圣明,吾王圣明!”众大臣俱拜伏在地,一片颂扬之声。
晋惠公闻之,也不客气,顺渭水大肆装运,几乎将秦国库中存粮一扫而空。
买粮竟如此顺利,则大出里克所料,他大失所望的连连摇头,”难道命中注定吾只能做臣子?秦人究竟安的什么心”
数日后,鲜于又向秦穆公献计道:“如今大王解救晋国之灾,想必晋之满朝必然感激大王,大王不若遣使晋国,重提河西五城之事。”
秦穆公眼睛一亮,喜道:“爱卿此举正合寡人之意,只是以晋君之小肚鸡肠,他会有感恩之心吗?”
鲜于胸有成竹,进宫前他早已谋有计策。是以他不慌不忙道:“若晋君守诺,有感恩之心,必然送回五城。若晋君毁约,也可让世人看清楚他的嘴脸,以后吾王发兵晋国,也师出有名,即使是周天子与齐君怕也无话可说。”
秦穆公默不出声。晋国毕竟是一等大国,真若倾国相战,未必能一口吞之,即使拿下晋国,秦之国力必然大衰,还能再与齐楚抗衡吗?未来的困难肯定无法估量,还有,如果失败了会如何呢?
鲜于浑身一震,长跪在地“吾王明鉴,晋国不久必有大乱,里克与惠公定有一争,大王只需给他们寻找争斗的机会,耐心等待,再趁乱出击,必可省力擒晋。”
秦穆公一语不发地凝视鲜于,似乎在判断此计的可信度。静默半晌,穆公突然大笑道:“寡人命你即日使晋。”
鲜于大喜,再次伏地叩首“臣即使拿不回河西五城,也定使里克与晋君为此事公然反目。”
而事情也果如由余所料,秦使来访使得晋国满朝争执不停,其中里克与晋惠公各执所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晋惠公其实并不想送出河西五城,但秦人先后两次助他,且之以前“朝臣反对”的借口亦不可用,再无推脱之法。
听闻晋惠公的决定,里克满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大王此举并非交割五城,而是把晋国交于秦人。”
惠公便若一头中箭的猛兽般盯着里克,冷笑道:“寡人只是守信于秦,怎么能说寡人举国于秦?”
“那么大王为什么此前不守允诺,并委过臣下?若国君不能令臣上听命,还算什么国君?再说毁诺已成定论,此后犹再反悔,岂不惹人耻笑?”
停了停,里克接着道:“作为下臣,更为晋国着想,微臣想提醒大王一句,大王倘若送五城于秦,那就真的离亡国不远,臣下与大王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
“哈哈!”晋惠公以大笑来掩饰他的狂怒“寡人只是回报秦人救灾之德罢了,爱卿言语似有夸大,此举甚为不”
里克亦冷笑着打断惠公之言“若以秦卖粮于晋为德,则秦君帮助大王回国,更为大德矣。且之秦国卖粮于我,无非是为了谋晋耳。即使大王再交割五城,仍是难解失信之怨。其即怨我,又何必失去五城,做那前后不讨好之举呢?”
丕郑父亦出言道:“里大夫所言极是,望大王三思。”
见这两名强悍之臣均出言反对,众朝臣亦纷纷进言。
一时满朝沸腾,而惠公之亲信又都是初立朝堂之人,个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才能帮助自己主公。
里克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声音也愈加洪亮有力。
“秦、晋既为仇家,断无善解之理。晋临天灾授于秦,而秦不取,是为愚蠢也。而今晋粮食充足,犹胜过秦,若不取之,是为逆天行事也。逆天而行,必有大难。大王可借交割之际,假意麻痹于秦,同时再约会梁君,同伐秦国,共分秦地,以永绝后患。”
惠公怔了一怔,心中虽有所动,但语言上仍不想落于下风,”寡人初掌朝政,不宜动兵,且梁国也未必肯犯秦。里卿想法是否过于简单?”
里克别有深意的说:“河西五城位于梁国侧腹之地,若划归秦国,以秦穆公之野心,梁君岂能心安?大王只需给梁君加以分析,梁君若想睡得安稳,必会答应联兵伐秦。”
惠公默然。
眼见他的一箭双雕之计竟功,里克心中忍不住笑意,凭你,还想与我斗,掌晋者除我里克之外,世无其人。
他深知,从惠公回国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想除掉他。
一个强悍的国君决不允许一个强悍的臣下存在。同样的道理,他也绝不允许到手的权利从手中溜走。
出计联梁谋秦,正是为了削弱惠公的唯一外力。而秦国因穆公夫人的原因,自不能坐视外人掌晋。一旦战鼓擂响,不论谁胜谁败,能助惠公的两个诸侯国皆会实力大损,自然不能为惠公所用。而且他会想方设法让晋惠公领兵出战,当然,战场上的风云变幻更是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惠公所不知晓的,失败,他还有何脸面面对朝臣,若死在战场,则更是天意。
在这之前,他已经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其中有些举措,事关军队,也是惠公所顾忌之处。因此,他不怕惠公不领兵出征。
因为,惠公决不想把兵权交到自己手上。
朝臣中的很多人,他们对谁主王廷,根本不去在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却十分敏感。即使他们不赞同自己的观点,但如果自己能为他们带来富贵升迁的机会,同样也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们的存在,维系着暗潮汹涌上的一叶孤舟。
然而里克知道,这平衡悬于一线,岌岌可危。如果惠公稍有魄力,强行于之对决,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胜败犹不可知。
而秦国的举动,则又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机会--既能削弱惠公的力量,而且还能在世人眼皮底下站立到晋国最高处。
萌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禀公子:赵衰前来圣岛,有要事禀告。”
“赵衰?啊!他回来了?”重耳浑身一震,声音略带激动道:“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已经上岛,在大厅等候公子,据说和公子交给蔡姬的事有关。”
“哈哈哈!”重耳发出一阵大笑。
他没有理由不高兴,当初他交给赵衰的任务是,随时和蔡姬保持联系,她若有消息,便马上赶回。如果不出所料,那么肯定是蔡姬找到了拓王的**,也就是软禁真正的公子重耳的地方。
真重耳的存在,犹如一根又粗又长的鱼刺,横卡在他的咽喉之处,平时不觉得疼,一旦发作,鱼刺将划破他的吼管,直刺内腑。
他深深的明白,只有除掉真正的公子重耳,他才有可能重见天日,即使拓王知晓,也无奈他何,毕竟证据消失,空口说白话,聪明如拓王是不屑去做的。
一旦成功,他将行得更远,攀得更高。
重耳清晨便离开了圣湖,准确说是离开了戎族。
沿路春光明媚,但人的心情各异。
这次远行,重耳只带了十二道墙和三十六名弓弩手、七十二名刀枪剑戟混编之队。随行的还有介子推、狐射姑、赵衰和狐氏兄弟,魏犨留守。
让重耳头疼的是众女纷纷要求出行,而他知道弄玉是第一个不能带去的人,因为他的目标是杀死弄玉的重耳。小凤身无缚鸡之力,当然也就留在圣岛,雪丹清是圣湖之主,何况还得照应小凤与弄玉,也是无法出行。
以对重耳的了解程度,首推季槐,而论精明程度,琉璃当属第一。
因此她们在众女的羡慕眼光中离开戎族。
缠香圣女是唯一没有前来送行的长老会成员。这让重耳隐隐有失落之感。但他离开谷中时,却听到山峰上飘来一阵凄婉的歌声。
重耳在马上挺了挺身子,默默地望向远山,只见四野莽莽,大片的青草覆满了微微起伏的一个个丘岭。碧空如洗,深远辽阔之极。风过处,帛布般的连片草稞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就如同置身于汪洋之中一般,好似在随着歌声迎风起舞。
地平线在极远的尽头同整个湛蓝的天穹连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一眼望去却还以为到了天地间的边缘,重耳心中一阵阵的萧瑟苍凉,心中暗叹:缠香啊缠香,我知你必会前来,你的歌中之意,我也收到,只要我不死,必会回来接你。
但他清楚的知道,也许这一别,便再也没有相逢之日。可男儿的责任感与雄心,使得他依然拍马飞腾,只是眼中一片干涩。
根据蔡姬的消息,拓王有一极为秘密的盟友,此人为齐国上大夫竖刁。其权势随着管仲、阴朋、鲍叔牙三位重臣先后去世,而极有可能成为齐国的第一权臣。他在齐国王都临淄有三处府邸,而且其中一处据说他自己都很少光临,但常年有洛邑来人,拓木簧的心腹管家与狐熙开春便前往临淄,隐居其间。
是以蔡姬肯定此处便是拓木簧在齐国的密宅。
重耳当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其实是假冒公子重耳,前往齐国只是想斩除隐患。他只能对大家说:此行是想获得当今盟主的支持,为日后回晋铺平道路。
大地在马蹄下飞速地倒退。
众人日伏夜行,终于在八天后到达齐国边城。
途中,重耳通知介子推和狐射姑,了解到不少有关齐国的事情。
齐国众臣大致分为两类,一类为贵胄世家,一类为新进宠臣。
贵胄世家以高、国两家为首,新进宠臣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为首。高、国两家此时的主人为高虎,国廮仲,位居上卿,共执国政。
自恒公立下公子昭为太子后,原本斗得热热闹闹的两派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更是老实了许多,极少参与国政之争,俨然有退出于与高、国两家之争的意思。
他们非常清楚,恒公虽老,但洞察力却丝毫不减,一旦立下太子,便会全力加以维护,扫除一切有可能阻碍太子继位的隐患。且之他们三人都曾有过拥护公子无亏的功劳,齐恒公自然不会忘记。
若他们有任何揽权争宠的举动,都会引发齐恒公的清剿之心。对于一代霸主齐恒公来说,他老了,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到,而且做得非常之好,仅剩的一件事情便是让太子顺顺利利的接管朝政,为此,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任何人。
但是公子开方、竖刁和易牙怎么能放弃揽权呢?对他们来说,权就是一切,有了权就有了一切,失了权便失去一切。然而朝中虽然去了管仲等三位重臣,但高、国两很快便承袭了他们的权利,再加上虎视眈眈的齐恒公,他们的任何揽权之举,都将成为惹火烧身的蠢事。
他们其实并无耐心,却又不得不强忍出耐心来,等恒公离去的那一天,为此,他们日夜祈祷。特别是恒公把执掌国政的大权交于高、国二人手中时,他们的心情异常沉重,皆叹,上天为何生我于齐,即生齐,何生恒公这等千年不遇的强悍之君。
而齐恒公自去了管仲,总觉得有些寂寞。以前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和管仲讨论一番天下大事,感受他作为盟主指点天下的气势。
如今他和高、国二人谈起天下大事,却是索然无味。
除去对王室的忠诚,高、国二人枉为上卿,对天下大事竟是茫然无知,明明秦、晋、楚为强国,二位上卿偏说宋、鲁、郑诸国强。
公子开方等三人却只和恒公谈些酒色歌舞之事,谈起国事来总是三缄其口。
哎!我国虽不少忠臣,但像仲父那样明了天下大事的宰辅之臣,却是再也找不出一个来。齐恒公无奈的连连叹息。
正在此时,边关守将派遣人飞报--晋国公子重耳欲避难齐国,可否接纳?
公子重耳,据说其贤德知礼,又擅于兵法,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交谈对像。想到此,齐恒公大为兴奋,拍案叫道:“我齐国乃当世盟主,任何人前来投奔都可收纳。”
他当即令公子开方为使,亲至边关将重耳一行迎入临淄。
待进入齐都临淄,重耳一行自是神驰目眩,目不暇接。在他想来,晋国王都翼城阔大雄浑,富丽堂皇,已是天下之最。但和临淄相比,就寒酸得令人羞于提及。
但见街两旁俱为瓦屋精舍,涂朱抹翠,色彩缤纷。道上车如流水,人挤如蚁,熙熙攘攘,喧哗之声直入云霄。
每隔不远,就有一处市肆,或专卖米粮、或专卖丝帛、或专卖酒器、皮货、牛羊数都数不过来。市肆中人服饰相貌千奇百怪,天下各处华夷人等俱能见到。街市之中更有许多酒舍女馆,无数华服豪客进出其间。丝竹鼓乐之声不绝于耳,勾人心魂。
公子开方的车队在闹市行了十余里,方来至巍峨壮观的齐宫之前。
衣甲鲜明的剽悍禁军在牙易的率领下,队列森严,以金鼓之乐迎重耳入宫。
齐宫正殿台基高大,殿柱数人才能合抱。其雕梁画栋,金粉银饰,令人不能仰视。
就连四角偏殿,也全为巨瓦覆顶,朱泥涂壁,白玉为阶。
重耳不由得想起晋国王宫,虽然也算得上高大,却除了正殿外,其余偏殿,俱以茅草结顶,只在屋脊处盖上巨瓦,以防风雨。
青瓦殿中,重耳终于见到了一代霸主齐恒公。
重耳的精神力之强,当世与其匹敌者决不会超过三个,而且这三人都是功力通玄的强人。但齐恒公那简单普通的姿势却隐隐透出一种气傲苍天、胸怀沦海的磅礴气势,几乎使得重耳抬不起头来,这恐怕是除武道之外的另一种王道之气。
一大群内侍宫女站在他身后,然而重耳却忽然觉得,他高大的身躯,看起来那样孤单。
看着他,重耳便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种无法表达的感觉,却似冥冥中早就刻就的一樽石像。刹那间,只觉心中有一道堤防陡然崩溃,排山倒海的痛楚汹涌而来,将他从头至踵地淹没,喘息唯艰。
“公子!”重耳的耳际传来一声轰鸣。
原来介子推见重耳面色苍白、冷汗淋漓,便知重耳极为强大的精神力终遇对手,而且险些使他立陷万复不劫的深渊之中。所以他以“传音入密”之法,暗暗点醒了他。
重耳身体一颤,恭敬无比的伏倒在地“姬重耳叩见齐王!”
齐恒公破天荒的伸出双手,起身相扶“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错,好一个公子重耳!”
恒公此举,令朝臣惊异不已。自恒公当政以来,几乎会遍天下诸侯,但从没见他对人如此礼遇。竖刁与公子开方更是眼珠直转,心中皆升起同样的念头--若想攀至权利之颠,定要笼络此人。
重耳抬起头,两对深邃的眼睛犹如两颗星半空交遇。看起来,齐恒公的确老了,满是皱纹且消瘦的面颊,颤颤微微的双手,怎么看也是像个傲视群侯、令周天子寒胆的群侯盟主。但一双眼睛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胆识,这是一种将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视他人如草芥粪土的霸气。在这个老者及其普通的目光注视下,重耳竟生出一种被他彻底看通看透的感觉。
齐恒公的目光扫向重耳身后,略微在介子推脸上停留一刻,惊容立现,讶道:“公子身边有如此不凡之人追随,按理不会输于夷吾才是?”
重耳苦笑,叹道:“端的是埋没了他们,跟错了主子。”
赵衰眼中火光一闪,大声道:“能跟随公子,是我们的福气,何来埋没之说。”
随着他的话音,介子推等人虽未说话,但每人皆显示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昂之态。
而齐国上卿高虎却皱起了眉头,他觉得重耳似乎没有传闻中那般贤德,竟任由下人随便插言,且事后亦不斥之。可见传闻是多么的不可信。
齐恒公却不以为许,手捻稀疏发白的短须,突然间放声大笑:“寡人现在开始羡慕献公了。”
重耳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有的大臣虽听出恒公的言外之意,却又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没有谁去羡慕一个死去的人,而这个人即使活着,也从未得到过恒公的重视。
“献公有子如此,寡人羡慕不已。”齐恒公神情突现不屑之色“可他的眼光实在是对了,公子出行,是否带有内眷?”
“逃亡之人,自卫尚且不能,哪里敢带家室。”不知为何,重耳不想被恒公看轻,因此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暗想,如若被恒公知晓自己逃亡期间亦身不离女,必然将其看轻,如此一来,他若想在临淄杀掉真重耳,怕是得不得齐恒公的助力。如果得不到恒公的重视,不仅晋惠公不会放过自己,甚至公孙家族怕也会借机报仇。
“哈哈!”齐恒公不禁笑了起来“寡人可比不得公子,一夜独宿,难过得像是过了一年似的。男人但凡离开了酒、色两件宝物,就似夏天的禾苗缺了雨水,没有一点活气。也罢,公子既来到寡人这里,就像是到了家里一样,岂能使你缺少美人?”
“谢谢恒公厚意,重耳只能心受”
重耳不是个不喜欢美女的人,但环境,地点不同,人的情绪同样在变化。一般诸侯亲赐之女,非是公主贵女,便是宫姬之流,绝非普通之人。往往这类人,素有追求者,一旦为了美色而惹上麻烦,势必影响到他的临淄之行。
“不行,寡人说出的话,从不收回。”齐恒公一双老眼猛然发出锐如鹰隼的目光“公子是否小视齐国绝色?”
“不没有重耳有国不能归,何能贪图享乐。”重耳收敛心神,惶恐施礼。
“志坚不怕柔指缠。”齐恒公突然顿了一顿,好似想到了一件极为有趣(手机阅读。)之事,挥手示意易牙上前,遂一脸神秘的耳语几句,易牙强忍震惊,目光连连扫向重耳。眼中隐不住羡慕之情。
直到重耳离开青瓦殿,亦不住想,恒公究竟对易牙说了些什么话,竟使易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偷瞥他。
不过当他看见隐藏在马队中的琉璃与季槐两人时,不由冷汗大冒。该死,差点忘了她们。
好在由于路途颠簸,两女不得不收起裙装,早早便换上晋服。要是被人一眼看穿,岂不是自惹麻烦,欺君之罪不可赦。
两女一见重耳出宫,便两眼发光的迎了上来,急得重耳连使眼色,却又碍于公子开方在旁,而不能出声阻止。他明白,只要两女开口说话,他这欺君之罪算是落定。
忽然,琉璃神色一变,拉着季槐又退回大队。
重耳不由转身看向介子推,介子推的嘴巴刚闭,望着重耳微微点头。
重耳神情一松,遂潇洒不群的陪着公子开方上了一辆高驷马车。
狐射姑突然长叹道:“闻说齐侯贤而有礼,虽为霸主,亦敬重士人。今日见之,始信其能号令天下,不仅是因为武威,更为仁慈厚德矣!”
“虽说一座府邸,十乘高车,俊美八十匹,黄金千镒对齐侯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公子重耳实是今不如惜,他看重的是公子的贤德,而非利益驱使。”介子推感叹不已“可惜,一代霸主,却无人承沿袭大业,若齐侯年轻二十岁,必不会如此厚待公子,也许会斩威胁于摇篮。”
狐射姑蓦地打了个寒颤,一脸庆幸之色道:“齐侯死后,若地下有知,将明白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他曾经接纳过的那个逃亡逆子,便是夺去齐国霸业的人,恐死不瞑目。”
“齐侯命不久矣!”
“啊!”狐射姑失声道:“子推你能断定?”
介子推叹道:“我虽不敢细查,但真气却是确确实实进人他的体内,感觉他内腑气机枯萎,纵有良医,亦活不过一载之数。”
“那齐地不可久留,齐侯若去,内乱必生,太子昭虽有高、国两姓扶持,但公子无亏亦有竖刁、易牙相助,更何况还有公子潘、公子元在旁虎视眈眈,而他们的身边也有公子开方与公孙一族哎,当初公子说前来齐国求助,我就深有疑虑,齐侯已老,纵有雄心,也是力不从心,加之明白自己时日无多,精力都会放在国内,整肃国内是他最后的目标。”
介子推虽有同感,但他始终冷静如一,淡然道:“公子的心,岂是我们所能猜测,半年前我便再也看不懂他。”
“是的,变化之大,简直令人不敢相信。”狐射姑突然精神一震道:“不过,这是好事,公子愈强,前途则愈加光明。”
“是啊!”介子推双眼一凝,缓缓道:“看来齐侯是真心接纳公子,这座府邸的台阶之高,显然是上卿遗留之物,单看门楼便是气势辉煌,里面可想而知。”
前面不远处,重耳已在公子开方的引领下踏上台阶。
狐射姑死盯着门楼上三个硕大的烫金字,长吸一口气,喃喃道:“清拂院清拂院,这不就是齐国上两代名将扁子甘的府邸么?”
介子推也微微动容,两人不由对视一眼,齐侯如此厚待重耳,究竟是祸是福?
(镒:古时重量单位,一镒二十两,另有一说为二十四两)
齐恒公年岁愈老,便愈是对神仙术士医之流大感兴趣。
公子开方、竖刁、易牙投其所好,千方百计罗致各种方术巫医等怪异之士进见恒公,使得齐恒公绝无过问朝政的空闲。
其实就算有了空闲,恒公也对朝政之事懒于关心。
他已成为天下盟主,又不能去做天子,没有什么“功业”值得他再去追求。既无”功业”可去追求,他又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关心朝政?
齐恒公一心一意想着能再进一步--成为神仙,可以长生不老,永享富贵。
见到齐恒公如此冷漠朝政,他的一班大臣们开始大肆活动起来,渐渐分成几派人马,互相对垒,欲趁恒公离去前争个高低胜负,为太子继位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高、国两家为一派,自命正人君子,与各世家大族出身的朝臣结为朋党,不遗余力地攻击其余一切朝臣为“奸邪小人”尤其猛烈攻击着竖刁、易牙二人。
竖刁、易牙在地位上无法与高虎国、夤仲相比,却以神仙之术为由控制着齐恒公的时间,但凡攻击他二人的表章,均都中途截下,根本到不了齐恒公手中。
可高虎、国夤仲又把持着朝政,令竖刁等无法在朝堂上安置亲信,扩充势力。
公子开方自居贤者,既不接近高、国二人,也不靠近竖刁、易牙。一副“冰清玉洁”的雅士之态。
许多既不满意高、国二人,又痛恨竖、易两人的朝臣纷纷投归公子开方门下,使其实力大增,谁也不敢忽视。
而齐恒公时命无多的消息传出后,众臣的目光不觉都转到了齐恒公的公子们身上。其心不言可逾--谁能控制未来的国君,谁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高、国二人既是“正人君子”当然理应支持太子昭。
于是,太子昭成为世家贵族中最受欢迎的客人,成天忙于饮宴,不是庆贺高虎的生日,便是赶赴国夤仲嫁女的喜宴。
竖刁、易牙本是公子无亏一党,只因齐恒公立了太子昭,才不敢与公子无亏多家来往。自公子重耳投奔临淄后,把齐恒公仅有的一点时间也占去,隔不到二天,恒公便遣人请重耳入宫。这使得他二人百无禁忌,成天邀约公子无亏至郊外游猎。
公子开方则成了公子潘府上的常客,一有机会,便对众人道:“公子潘谦和仁厚,器量广大,将来未可限定。”
公子元虽年龄不大,志气却是不小,见三位兄长俱有朝臣护拥,他也不甘寂寞,暗中拉拢势力已不如昔、却也非同小可的公孙一族,与公子商人结为一党,奔走于公室子弟府邸,宣称:“齐国将生大难,非我公室弟子,不能救之。”
齐恒公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或探寻“神仙”之事,或拥美狂饮,或邀重耳纵谈天子趣闻。
这日,他又遣内侍请公子重耳入宫。
而恒公好重耳之言已然传至所有朝臣耳中,使之众朝臣也纷纷相赠重耳,或美酒帛宝,或女乐宠姬,弄得冷清数载的”清拂院”门前热闹非凡,高车大马络绎不绝。
重耳及一从手下自然“经常”念叨恒公之好。
传至齐恒公耳中,他自然是得意洋洋,乐了好一阵子。
除了齐国,天下就数晋楚秦诸国为强。
然而堂堂晋国的公子,却要投奔到他齐国来避难,这说明齐国之强,已非晋秦楚所能相比。
而晋惠公听说重耳逃到齐国,受庇于恒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暂且按下诛杀重耳之心。全力与里克周旋。
齐恒公比似乎每天都在苍老。他问了重耳许多话,却一句也不曾提到齐国。
重耳由他冷静如常的神情里,看隐隐察觉到一种疯狂的气息,大有喷薄欲发之势。
于是他明白,齐恒公去世前的大动作即将开始。
而自己也得尽快完成对真重耳的诛杀,否则一旦自己在临淄的消息传到拓木簧的耳中,没准这个老狐狸会起疑心。为自己和一群下属的安全着想,也要尽快在大变前离开这个风暴中心。
也许在旁人眼里,恒公已老,不再是以前那个睿智之君,但重耳明白,此时的齐恒公恐怕比任何时候的齐恒公都要睿智,都要冷酷和残忍。为了齐国的江山,为了太子昭能顺利掌权。他什么事都做的得出来,绝不会手软。
只有重耳明白,这个垂死的老头玩的是一出引蛇出动之戏。
若非他装糊涂,一干朝臣俱都顾忌齐侯之威,势必隐藏心机,等齐侯一去,再行发难。到那时,齐侯纵有天大本领,也奈何不了两个世界的人。
重耳几乎每天都受邀入宫。有时甚至朝臣向齐恒公禀奏朝政,也不遣开重耳。
这使得重耳掌握许多密闻。
知道得越多,就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通透之感。他看得出,齐恒公觉得朝臣的行动不够快,不够明晰,不够他一网打尽。
因此,这个老人伸出一只巨手,不动声色间再次推动着朝局的变动。
犹如在棋盘上突然飞落一子。而这一手变动,彻底打破了四位公子之间的平衡。
重耳到达临淄的第二个月,恒公突然下令。
公子开方接替阴朋所遗之职,专管交往各诸侯国,朝贡周室。
易牙则获得了从前鲍叔牙掌握的权利,成天坐在高车上,巡视街市,捉拿盗贼或欺行霸市的奸商。
竖刁执掌禁军,控制朝堂和内宫的出入警卫之事。
而最后一项任命,是重耳决不想看到的,竖刁掌管禁军,将使他的任务更加难以完成。
管仲、鲍叔牙在世时,竖刁盼望着齐恒公长生不老的心愿异常虔诚。反正有他们在,自己是绝无希望登上权利颠峰,不如靠着大树乘凉,诸事有强悍的君上和精明的上卿顶着,他也乐得逍遥,夜夜美酒女人,做那醉生梦死之徒。
当他得到掌管宫城禁军的职位后,盼望齐恒公暴病身亡的心愿比什么时候都急迫。
他和易牙都不算年轻,已过了五旬,即将奔六。上天留给他成就大业的时日已然不多。如果他们反倒在恒公之前老死,未免太过冤枉。
只有齐恒公尽早暴病身亡,他和竖刁才能将公子无亏推上君位,成就一番大业。
何况,如今他们都手握大权,就算时日无多,也无法再等待下去。
若是联合易牙与公子无亏发动兵变,杀了高国二人与公子昭,逼迫齐恒公改立公子为亏为太子倒也不失为一搏。
但这毕竟太过凶险,不能算万全之策。
于是,二人把希望寄托在重耳身上。
恒公治病从不避重耳,若能从重耳口中探得恒公的身体到底能拖多久?这个问题很是关键,倘若恒公不能持久,马上便会离世,那么他们也就冒不着犯险。等待便是。若是恒公还有数年阳寿,那么他们也就只剩下冒险一击。要是能收买这个逃亡公子,趁齐恒公信任之机,暗中下毒于汤药,那么大事已定。事后纵是有人察觉恒公乃中毒而毙,大可将罪名推往重耳身上。一石数鸟,干干净净。
重耳亦在焦急等待。
他没料到自己来到临淄,竟成为齐国红人,无论是四大公子,还是众朝臣,无不对自己恭敬有加。这等若有数十双眼睛无时无刻都在盯着他,在他的府邸附近,地价陡然爬高,四公子均在他的府邸周围置买房子,日夜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或是想从中判断出齐侯的病势,或是要最先一步察觉重耳的喜好和需要。
有一次,重耳出府前对赵衰随便说了句:“府上应该增加一些女婢。”
说过他便忘记,谁知下午他回到清拂院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若木鸡。大门的台阶前停满了香车,好像比赛似的,一队队娇美年轻的女婢穿梭而入。
四大公子竟不约而同的送来数十名貌美年轻的各国处子。其中公子元不止是亲自前来,同时来访的还有重耳的故人--齐国第一高手银戟天阕。
这让重耳惊喜的同时,不免暗生忧愁,如此被人关注,他想私下做的事情就没有任何安全感。若是不能一击而中,只要走漏一丝的风声,恐怕齐侯亦要向他举刀。
头昏脑涨中,公子元又半真半假道:“公孙家族已然查出晋地失事的真相,不日便要发难,哎!公孙无景那丫头,吾王甚是喜欢,她若疯起来”
虽然重耳依旧面无表情,但天阕却清晰的感觉到重耳的呼吸顿时失措。
“是吗?都怪晋国照顾不周,重耳为此向死难的公孙族人说声抱歉。”
“呵呵!不过无景自幼与我交好,若是我强行按下她的冲动之举,想必她还是会给三分薄面,人死不能生,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应该过得更好。”
重耳听出公子元的话音里隐隐含有要挟之意,更多的是向自己显示实力。立时心乱如麻,过去这么久,他们果真查到自己身上,或者只是猜测
公子元见重耳沉默不语,以为他已然屈服,暗喜:看来那个娄族逃奴的猜测有些道理,否则重耳态度定然不会如此。
不对,如果他们已经掌握证据,早就对自己下手,何必等到现在。再说,以公孙无景那丫头的性格,倘若知晓杀死哥哥的人是谁,恐怕齐恒公亦拦不住她举剑。哼!竟然诈我?重耳忽然肃容道:“公孙族事出晋国,重耳身为晋人,自当负其责任,请二位告诉我谁是凶手,我重耳虽是力薄,但也要尽上一分力量,铲恶除奸,绝不落于人后。”
公子元与天阕面面相觑,难道猜错?
重耳淡淡道:“有机会重耳一定去拜访故人,公孙无景和在下曾有过不愉之交,不过我想她是个聪明人,自有分析判断的头脑,请带话给她,若有闲,可来一叙。”
公子元到底年轻,几乎拖口而出:“难道不是”
天阕连忙出言打断,”公子远来临淄,想必要做些安排,待公子安定下来,本宗作为地主,当为公子接风。”
“一言为定!”
天阕听出了送客之意,遂向公子元使了个眼色。
公子元精神一震,低声道:“公子最近和父王交往较多,听人说父王的身体”
“大王身体日渐好转,有扁鹊神医在,当然是药到病除。”
“什么?”公子元脸色大变,毫不掩饰一脸的失望。
天阕干咳两声,提醒公子元,不要露于形色。
“大王昨天还曾连御两女,足见龙精虎猛,在下亦是佩服。”重耳暗骂: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还妄想做齐王,哼!我本不想搞事,但你们如此挟迫于我,阻我除患之计,那我就配合齐恒公玩玩你们。”
公子元精神颓废的起身便走,急得天阕连连对重耳赔礼。
重耳的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盟主之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虽然他喜欢那个垂死的老头,但为了自己,为了晋国,为了他的娇妻们,他不得不加力助推一把。
“槐姐姐这两天行踪神秘,究竟在搞什么鬼啊?”琉璃的身影从暗厅闪了出来,一脸不愉之色。
重耳不易察觉地轻吁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望向琉璃那张愈加美艳成熟的娇躯。
“璃丫头!来,再让我试试你的媚功。”重耳脸上堆砌着笑意,心中却在暗暗期待,季槐今天应该能探明虚实吧。
“每次和你谈这个,你就顾左右而言它,璃儿虽然没有槐姐姐跟随公子早,可伺候公子之心却绝不下于槐姐,请不要敷衍我好吗?”琉璃眉宇间充满忧怨,自是怪他把自己当作外人。
重耳惟有苦笑,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公开的,比如重耳的身份,即使是他的娇妻们,也不能让她们得之,自己其实是个冒充者。
“公子,好公子,就告诉璃儿吧。”琉璃腻在重耳怀中,媚眼如丝,一双小手不安分的四处攀爬。“璃儿亦想帮公子理!”
琉璃嘴巴一瘪,扭动的娇躯也猛然停顿下来,美眸似有泪珠滚动的迹象。
饶有意味的看着琉璃起身欲离,重耳索性装糊涂到底,邪笑着跟到了琉璃的身边,一伸手便将她的纤腰揽过来。
“放开我!”琉璃的娇躯一硬,转过螓首不悦地瞪着重耳。
重耳暗叹一声,知道琉璃不是那么好蒙混的人,当下眼珠一转,嘴巴凑近琉璃的脖颈处,热气直扑她完美无瑕的晶莹耳轮“我知道你是最最关心我的人,关于季槐哎!因为涉及到她的家事,你知道的,家族之事大多是很肮脏丑陋的,槐儿隐瞒也自有她的理由。你若怪我,可是大大的冤枉我。”
说罢,不待琉璃反应过来,冒着热气的大嘴已使使堵上了琉璃的香唇,大力地痛吻起来。
“唔”琉璃先是娇躯生硬,做出挣扎的样子,但在重耳无比熟练自如的一通热吻兼揉搓下,顷刻间便软化下来,开始有了迎合的举动。两条柔臂不知何时缠上了重耳的脖子,娇嫩的香舌也不再被动,有了一定的攻势。
几乎当琉璃站立欲倒之际,重耳才止住攻势,笑嘻嘻地说道:“现在不怪我了吧。”
“哼!妾身怎么敢怪公子?”琉璃是输人不输口,小嘴撇了撇娇嗔道。
说心里话,她现在的心情是好得不得了。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非常在乎自己,这便足够。
晚膳时,重耳终于等到了他要的好消息。
季槐经过数夜的潜伏,终于不负所望地看见了真正的公子重耳。
也只有确定了他(真重耳)在存在,重耳才能下决心一闯竖刁的密宅,一举诛杀,解除后患。否则打草惊蛇,以拓木簧的精明,岂容重耳第二次机会。
据蔡姬与季槐的情报,竖刁这个密宅竟出人意料的置于闹市区,前后左右非酒肆便是谷物货店,白天人流众多,且之易牙的探子无时无刻不在市肆巡弋,很难有机会下手。
晚上,是惟一可选择的机会。
问题是,密宅的守卫极其森严。要进入内室,必须闯过三道明哨暗桩,而根据密宅每天的购粮量,这座密府竟不下六十人。即使排除二十名女婢和杂役,侍卫也有四十名之多。
但重耳这边算来算去,也就他与季槐两人。
按既定计划,今天晚上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重耳与季槐打扮妥当,便从后院越墙而出。
夜极黑,连星星也几不可辨。
重耳忽然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很多人。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献公,想起了骊姬,想到他们如今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相聚。陡地,亦吾那张猥琐狡黠的脸突然闪现。
虽然他坐上了晋君王位,但重耳却一直没有重视过他,然而此刻想起来,却有些异样。
小人难防。
望着漆黑的夜色,重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杀机,蓦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