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儿爷爷说完那些话后就在大家面前无声无息的熟睡过去了,老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动静,也没人听得见老人有呼吸的声音,甚至定睛看去那银白的胡须都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呼吸的气流吹动这些极柔软极飘逸的银白的胡须,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去触碰这个神秘的老人,大家宁愿相信这个老人只不过是睡着了。
龙镔看着看着,突然非常想把一下老人的脉搏,想确定老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非常希望这个睿智神秘奇特的老人永远不要死去,他想再和这个老人交谈,好想和老人再探讨那些生死命运天道世道人情这类永远值得终生研究的命题,这段日子来他就为这些问题想了好多,可是似乎找不到让自己信服的解答。
十多分钟后,大家几乎同时生出一种老人已经魂魄离体元神出窍的怪诞想法,互相张望之后便蹑手蹑脚退了出来。
秋雅,静儿,石伟,杜慈,还有龙镔、康定庄康铁,几人围坐在客厅方桌旁,石伟嘿嘿笑两声,道:“老六,嘿嘿,我对海涛打电话了,他可能得明天中午才能到,好几个月没见他了,怪想他的。”
“唔。”
“嘿嘿,老六,其实上次吗,上次吗,是我错怪你了,不应该在你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来骚扰你的,嗯,这个那个,我就向你请罪,负荆请罪来了!”石伟把眼睛闭上,侧着个脸咬着牙道“来啊!今天不管你是要骂还是要打耳光,左边右边都随你动手啊!今天你要是不打我我心里还就是不舒服了!”
青烟,从龙镔手指间缭缭升起,在眼前形成一道流动的雾纱,渐渐模糊了眼前人儿的五官,却又在空中幻化成一丛翠竹,悠悠晃晃地挑着一笠风雨,在清寒的风中瑟瑟摇摆
仿然间,透过这层雾纱似乎看到这些人的心脏正在自己的眼前鲜红鲜活的跳动着,一下一下那么刚劲有力,他再看自己的心发觉这颗心还是那般的碎片,就在这个凝视中碎片就乱七八糟的摆放到了这个方桌之上,在众人的面前好像是蜗牛一般的在蠕动又像是一条条支离破碎的变形虫正在惨恻凄凉地收缩着,再一看时这些碎片之间没有什么粘连,很有些像是一块块颜色深暗紫黑的血块,就和那凝固后摆在案板上正要下锅的鸡血块一样
龙镔竟在脑子里升起一个这样的想法:这鸡血什么时候下锅呢?
秋雅看着看着龙镔,心里再也忍不住了,哆嗦着站起来,挪动脚步走到龙镔跟前,带着哭腔颤悠悠的道:“镔,你就说句话,说句话,好吗?”
龙镔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看着桌面幻想着下锅炒鸡血的情景。
康定庄和康铁意识到他们呆在这里不合时宜,借口出去转转。
他们才一走,秋雅就双臂一张扑到龙镔身上,哇的一声,没命的哭了出来。
龙镔觉得眼睛被烟熏得有些模糊也有些难受,他模糊的看到在座的众人都在看着他,可他又清楚的感觉到秋雅箍抱着自己时那强烈抽泣时的身躯颤抖,他也更清楚的感觉到了坐在他对面的静儿此刻正在心底里向他万分缠绵的呼唤着
“你们你们何必呢”龙镔终于长声叹道。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们何必?”石伟见缝就钻“不就是诅咒么?怕个俅!大不了一死而已,我们这些人顶天立地,行得正做得直,一辈子没干过半点缺德的亏心事,不怕!再说啦,我和你结拜兄弟也有三年多了,现在我们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要是诅咒真有会牵连,怎么又不见我现在就横死街头?”
石伟废话连篇:“老六,没有你的日子真是不开心,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要是活的不开心那还不如死了算了!是不是?你说我们能过没有你在我们生活中的日子吗?呀呀那个呸的,那日子才叫生不如死呢!”
秋雅不由自主的又抓住龙镔的手臂,紧紧的扣着,似乎在暗示龙镔她也是和石伟一样的心思,绝不会因为怕受到诅咒牵连就离开他的,也是那样铁定了心要和他一起来面对这个诅咒。
龙镔泪水再次模糊视线,脸上再次浮满悲伤的神情。
静儿用纸巾沾掉自己滑落眼眶的眼泪,站起身来给大家茶杯里添开水。
龙镔看着静儿稍显迟缓的动作,他发现自己那些摆放在桌面上的心的碎片被静儿一片片拾起放进了每一个人面前的茶杯里,而且还随着静儿从水壶里倒出的水夹杂着那茶叶在茶杯里上下翻滚着,不时还浸润出一络络发黑发暗的血丝,在茶杯里奇异的游动着,有若一条条恶心的长虫。
龙镔没有察觉到手中的烟早已烧到了过滤嘴海绵,也没有嗅闻到空气中已有那种燃烧出来酸呛的怪味。
静儿完全体悟到龙镔心里的那种震撼和痛楚,她意识到自己有责任来劝解一下龙镔,便尽量温声细语的说道:“龙镔,大家说得有道理,你不妨”
或许人类神秘的情感天性就是要伤害自己最在乎的人,本来还能在诸多两难矛盾中寻找到心理平衡支点的龙镔,他那隐藏于心底这么久的愤慨与怨恨、孤独和痛楚终于在静儿这个信号的引诱下,爆发了:“苏静儿!这些事情根本就和你没有关系!我是来看你爷爷,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静儿充满温情的关切招致龙镔恶声恶气的驳斥,娇躯发抖,委屈地垂下眼睑。
杜慈早就看不惯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了,正想义气地帮静儿讨个公道,却被石伟拉了一把。
秋雅感到龙镔此时肌肉崩得如同钢铁,心一酸,泪又涌出。
这一来石伟也不知如何开口了,聊天变得寡然无味。女孩子们借口去搞洗漱,龙镔索性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远近的公鸡开始争先恐后的打鸣,天就要亮了。
龙镔很努力将自己融入小说所构造的世界之中,不让大脑腾出空来思考事情,可他却又在心里数着时间的分秒,计算着午时的到来。他不愿意又看到一个老人因他而去,他希望这个老人的昨晚的话只不过是临终糊涂的谵语。
龙镔一直没休息,等候着午时的到来。
午时很快到了,可静儿爷爷并没有醒过来。
龙镔看到静儿爷爷的面色如常,根本就没有那种死人的惨白,这个老人应该还是在昏睡之中并没有死去。
可却反倒更加坚决地相信老人一定会在今天离他而去。
他不停的在心里说着:无死哪有生,无生哪有死,有生则有死,有死则有生
*****
焦思溦和她的保镖路易丝赶到静儿家中的时候刚好下午一点。
焦思溦早从父亲那些手下得知有这么一个神秘老人的存在,也猜到龙镔必定和他有极深的渊源,她很迫切的想见到这个据说自知活不过今天了的老人,她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老人到底有什么力量竟让龙镔抛下手头事务不辞劳苦千里迢迢前来看望。
当她出现在龙镔面前时,却又见到了秋雅和静儿,她心里不禁微笑起来:来这趟,真是值得。
秋雅没有想到那个什么焦嵘森的女儿居然这么漂亮洋气,当她看着焦思溦在龙镔面前流露出的女儿情态时心里醋味立刻翻腾:龙不会跟她有某种暧昧关系吧?
龙镔向焦思溦说道:“焦小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阳修是谁,你想必清楚,这个老人就是阳修的同门大师兄,当初亲眼目睹了我和令尊的那一幕,老人之所以要请你来就是想在过世前跟你说几句话。”
焦思溦微微的笑着,答道:“好哇,我最尊敬老人了,快带我去见他吧!”
“老人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也不知道老人什么时候能醒,焦副主席,我我想请你等会儿无论老人说什么你都不能和老人争吵,你就好好作个听众,老人的日子不多了,没必要让老人在走之前还有什么难受。”
焦思溦点了点头。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静儿爷爷依旧还是那个模样,没人敢去触碰老人的身体摸老人的脉搏,不过所有的人都觉得老人并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海涛也赶来了无锡,和龙镔很平淡地打了个招呼,气氛沉闷而压抑。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六点钟了,龙镔再次把焦思溦带到了静儿爷爷的病床前,他希望熟睡中的老人可以感知到焦思溦来了从而苏醒过来,可是老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静儿记得爷爷曾交代说如果过了酉时还没有醒来那就表示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恐慌,她不敢看表不敢计算时辰,她只能悄悄的看几眼龙镔,龙镔镇定的神色上似乎可以给她以爷爷一定会醒过来的信心。
焦思溦已经近距离观察这个老人十几分钟了,她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光凭眼看不能确定这个老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她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手想摸摸这个老人的额头,想看看老人身上到底还是不是热的。
谁也没有注意到焦思溦胆大妄为的举止,就在她将手刚刚触碰到老人额头肌肤之时,老人的眼睛就睁开了,焦思溦吓得叫了一声就把手缩了回去,连连后退几步。
神奇的,静儿爷爷醒了过来,一开口就是对焦思溦说道:“你来了。”
焦思溦被这异变弄得心惊胆颤,有些害怕的点点头。
静儿爷爷微笑起来,对挤在他房间里的人说道:“这一觉睡得好香,静儿,现在什么时候了?”
老人的声音似乎非常奇特,和他平日的嗓音又很大区别,好像是经过一个极长极深的巷道传来一样,空洞幽远却又具有神奇的穿透力,被爷爷的苏醒喜讯高兴得热泪盈眶的静儿来不及细思爷爷的这种改变,忙答道:“爷爷,酉时了!”
静儿爷爷慈祥的说道:“好好,小焦,能在走前和你说说话,这是我们的缘分,你信缘吗?”
焦思溦好容易才稳定心神,暗自想到:用得着这样装神弄鬼来骗我吗?不过她还是很诚恳的答道:“缘这东西解释不清的,说有它就有,说没有它就没有,我信一点吧。”
静儿爷爷的头根本就没有动,只有眼珠在微微转动,他又出声道:“小龙,你呢?”
龙镔眼睛看着老人的嘴唇在动,耳朵听着老人的声音,可他却莫名其妙的感到这个老人并没有在活着,似乎这只是老人的肉身躯壳在说话,他油然遍体发凉,禁不住悲声答道:“如果说人在世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用缘来作解释的话,我不信缘;如果将人世间的有些东西来用缘来注定的话,我信缘。也许在生命历经的隧道里真有某种神秘将我们的一些事情在设计着,就像某些相遇某些发生是不能解释的,我信这个。”
静儿爷爷依旧那样的嗓音那样的神情,接上龙镔的话音就说道:“孩子们,这就是缘的神秘。”
龙镔嗓子眼开始堵起来了,有些苦涩的问道:“苏老,缘是得失吗?”
静儿爷爷:“得失是缘,可缘不是得失;得失是自己,自己才是得失;自己是缘,可缘不是自己。”
龙镔继续问道:“那自己又是什么?”
静儿爷爷没有立刻答他,倒是转动着眼球扫看着大家,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得你自己去找答案,找到了你也就全懂了。”
龙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自言自语的道:“自己是心吧。”
静儿爷爷又说道:“孩子们,谁能告诉我,心又是什么?”
这个石伟可知道,他可是学过生理卫生的,忙凑上前用手比划着他心口的位置然后对静儿爷爷说道:“苏爷爷,心就是心脏嘛,是我们体内最重要的器官,担负着泵动血液在血液循环系统正常循环维系生命存在的光荣任务!呵呵!”
海涛差点被石伟的狗屁气坏了,忙纠正说道:“苏爷爷,心就是人的道德良心。”
石伟不同意海涛的话,当即指责道:“照你这么说那‘一颗红心向着党’不就成了‘道德良心向着党’?”
杜慈这会儿也有了她的答案便道:“心就是人的思想意识。”
静儿爷爷笑容似乎更明显了一些,慈祥的看着秋雅道:“你呢?”
秋雅想了想,又看看龙镔,便道:“心就是爱。”
静儿已经在脑海里闪出了几个答案,可她都不满意,总觉得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囊括她对爷爷这个问题的理解,好一阵子才柔声说道:“心就是灵魂,灵魂不纯心就不正,灵魂没了心就死了。”
焦思溦正觉得有点滑稽搞笑,静儿爷爷就出声问起了她:“小焦,你认为心是什么?”
焦思溦干脆得很:“人根本就是**的动物,心就是**。这个结论早就有学者作出来了,我接受这个观点。”
静儿爷爷又问龙镔:“小龙,你呢?”
龙镔很想对这个老人说心就是智慧,心就是对世间的理解,心就是对自己的认识,心就是对行动的指挥,可是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他却猛然想起自己看到那些关于他那颗心的幻象,于是话到嘴边却变了:“自己是心,心也是自己,世事如水人也如水,人心也就如水,人无常形人在变,心也就无定形心也在变。”
静儿爷爷的目光凝注在龙镔脸上长久不动。
静儿爷爷将目光凝视着焦思溦,道:“小焦,令尊大人在走之前曾说他找到他的心了,你说他是不是找到他的**了呢?令尊一生风雨坎坷,惊涛骇浪,没过几天安生日子,那他为什么会在走之前才对大家说他找到他的心了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焦思溦同时在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瞥眼看向龙镔,却看到龙镔一脸极度悲凉的神情,她的心不禁一抽!
老人又道:“小焦,人一辈子有很多东西都是一种缘,不但是令尊和钱老先生之间的诸般因果是种缘,就连令尊和小龙之间、你和小龙之间都是一种缘,今天你如果没来如果没有用你的手来碰我,那我也就已经走了,我和你能说这番话也是缘,你才二十二岁,你很有才华也能担起重担,只是你不要忘记什么才是人活着的根本,活在仇恨里不是一件好事,相逢一笑泯恩仇人的生活不是为了仇恨啊”老人转又对静儿父母说道:“我走了以后你们不要搞什么葬礼,就把我的骨灰丢进太湖,这辈子你们也就安老在这个地方吧,不要跟静儿去过,也不要去管静儿至于静儿么,丫头,你也不要再去学我的东西了,这些东西你学了也没用,把我的东西都交给小龙,随小龙怎么处置吧!”
老人凝眸子龙镔:“娃,路很长,走得累了你就歇一歇吧,你外公和钱爷爷都不会怪你的。来,小龙,给我一杯茶。”
老人已经正式交代完了自己的后事了,老人也许喝完这杯茶就会永远的走了,这杯茶就是老人的上路茶!
静儿噙泪把一杯茶送到龙镔手上,龙镔端着这杯上路茶,期翼时间就到此时停顿下来,这样他就可以保持住这个老人的生命状态,就可以永远看到老人都是这样的活着,可这个老人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尽慈祥的说道:“孩子,爷爷得走了,喝了茶,爷爷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了。”
龙镔再也忍不住了,嗵的一声跪在地上,泪水簌簌滚落,有几滴还掉进了那个紫砂茶杯里,哽声说道:“苏爷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远去?”
静儿爷爷:“傻孩子,生命是不能永生的。”
龙镔:“为什么生命就不能永生?”
静儿爷爷的声音越发空幽:“生命是天道,天道是轮回,自然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有了生之欢才有死之喜啊。”
龙镔的话音里充满着无限的忧伤:“轮回下的生没有欢只有苦,轮回下的死没有喜只有恐。”
静儿爷爷缓缓说道:“孩子,你谬了!生死之下是谁欢谁喜谁苦谁恐?是你是我还是别人?是轮回还是心?”
龙镔更加难以忍受了:“他人不知我自知,是我;轮回无情心有情,是心。谬的不是我,是轮回。”
静儿爷爷终于发出一声长叹:“唉,孩子,躲不开的就不要去躲了,再怎么躲也是躲不开的。”
龙镔定定的抬起低垂的头,看着静儿爷爷说道:“苏爷爷,您转告我齐爷爷、外公、钱爷爷还有我爹娘,诅咒就在我这代作个了结,请他们原谅我的不孝,我会很快就跟来服伺你们的。”
说罢他站起来将茶杯小心的送到老人唇边。
已经深深被龙镔和老人的对话所感染的众人早就泪流满面了,就连焦思溦也陪着掉下了眼泪,静儿爷爷小口小口的吞咽着龙镔用莫大的勇气才端起送到他唇边的茶水,脸上保持着欣慰的笑容,双眼一动不动的看着龙镔还有他的宝贝孙女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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