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天理了, 吃人家东西,还挑三拣四。大汉当即伸出巴掌就要发火。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张口止住, “作什么?打坏了,换不了银钱, 你赔的起吗?”
大汉无奈,哼哼着放下巴掌,嘴里嘟囔,“都是我爹,早说了,老家灾荒,逃荒得了。非要信个什么天理教。天理天理, 我看, 也没什么天理,不就是教主老妖婆吃香的喝辣的,咱们这些小鬼,跑腿受累。”
书生没搭理他, 依旧优哉游哉看自己的书。绵蕊吃饱了, 拍拍小手,爬到书生膝盖上,小手扒拉扒拉书页。书生乐了,抱绵蕊在膝上,问:“大姑娘想看书?来,我教你。”
大汉瞅着好玩,也竖着耳朵细听, 一听就乐了,还以为柳先生讲什么高深学问。却原来不过是看的三字经。当即哈哈大笑,探头出来,对着赶车的人吼:“我说,快点儿,香主还等着咱们呢!别死了那么多弟兄,最后连个肉渣渣都捞不着。我还等着分了皇帝老儿的金山银山,回家买房子买地娶媳妇儿呢!”
赶车的人笑骂一声,扬鞭再催。柳书生皱眉,低声问:“王老二,既然你想回家好好种地过日子,为何还信什么天理教。你不知道,这条道,进来了,就回不去吗?”
大汉王老二嘿嘿干笑,“柳书生,不瞒你说。但凡有一点儿法子,谁愿意造反呐。你没见在杭州,对着那么多官兵,我连刀子都没动?要不是家里实在没饭吃,我爹又死逼着,我宁肯要饭,也不来。可是,就想要饭,也得有地方要。你瞅瞅,这两年,河南、山东,饿死多少人!皇帝老儿在干啥呢?六七十岁的人了,还抱着小妞儿,亲嘴儿呢!这样的皇帝,推翻正好。”
绵蕊抬头看一眼大汉,低头摸摸书本,一声不吭。
柳书生听了,摇头不语。
车轱辘吱吱呀呀转着,到了傍晚,才到苏州城外。一路提心吊胆,进了城门,车夫老三长出一口气,对后头说句,“好了,总算能回来交差了。”虽然没拿到皇帝老儿脑袋,弄了个公主格格回来,多少也能讹点儿银子金子吧?皇帝那么有钱,就不信他还舍不得出了。
柳书生抱着绵蕊,“大姑娘,醒醒,该下车了。”
绵蕊挥挥小手,“不下,睡。”
柳书生无奈,抱着小丫头下车,进了一家院子。王老二、老三跟在后头,赶车进去,随即,院门关严。苏州地界,民居院子都是深宅小院,大户人家的,则一进一进连着。绵蕊窝在柳书生怀里,颤颤悠悠,也不知过了几道门槛,才到一间屋子里。里头潮呼呼的,躺在床上,绵蕊伸手摸摸被子,撇撇嘴,“湿!”
柳书生无奈笑笑,“大姑娘睡吧。等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绵蕊歪歪脑袋接着睡,门外就有人说话,“柳先生,香主请您过去一趟。”
柳书生答应一声,叫来人仔细看着绵蕊,自己整理一下长衫,出院门、过穿堂,顺着长廊,到了主屋。一路上,雕花窗棂、砖雕彩绘,尤为精美。柳书生一路走,一路叹,尚未起事,就先奢侈,定难成功!唉,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想西湖红水,柳书生心中一紧,放慢脚步,抬头望天,“快了,就快结束了。”
绵蕊睡了一觉,翻身起来,旁边一个少年趴在床头打瞌睡。绵蕊嘿嘿一笑,啪的一巴掌打下去。
少年一愣,跳起来就求饶:“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也不偷懒了。”
绵蕊抱着肚子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少年一阵发愣。最后,等到少年安静下来,才乖乖地说了句话:“饿!”
少年明白过来,看着眼前小女孩儿,登时红了眼圈,“你也是他们抓来的?真可怜,比我还小。你等等,我去厨房给你偷点儿吃的。乖乖坐着,别跑。”
绵蕊摇头,伸出胳膊,“抱,我也去。”
少年想想,终究同意,“好,那你别说话。要是给他们看见,会打人的。”
绵蕊低头,想想自己被人从血泊中抱走,难得抖抖身子,一个劲儿点头,“好!”
少年抱着绵蕊,一路上,顺着墙根儿,鬼鬼祟祟,大老远听见人声,就赶紧躲到花盆后头。离厨房不过一墙之隔,足足走了一刻。到了厨房门外,躲在柴火堆后头,左看看右看看,总算瞅着没人。少年一溜烟儿蹿进去,抱着绵蕊往案板上一放,伸出指头放在嘴边,“嘘,别说话,我去找吃的。找完咱就走。”
绵蕊乖乖点头,“嗯!”看着少年左右翻腾,奶声奶气跟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抱过来一堆馒头,笑着回答:“我被捉来的时候,年纪还小,家里就起了个小名牛牛。”
绵蕊点头,“牛牛,你还记得家在哪儿吗?”
牛牛“嗯”一声,“记得,我家是嵩山脚下一个大财主。我八岁那年,天理教老妖婆领着人吃大户,吃到我们家,顺手把我抱走的。”
绵蕊叹气,抱着馒头啃一口,“我也是,他们吃大户,顺手把我抱来了。我想回家——”
牛牛跟着难过,“我也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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