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
春日的扬州,杨柳依依。
偶尔想想,或许从我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已经注定了这一场邂逅。
那一年,我也不过是八岁的孩童,难得从学堂里那严厉的先生手中解脱出来,自然要好生乐呵乐呵。那时正是外祖父的寿辰,父母亲和我,还有二弟,举家来贺。趁着大人们忙着寒暄和应酬的时候,我偷偷带着小厮,溜出了府邸。
那时还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什么事情,都显得那般新奇。
八年来的荣华富贵,竟让我觉得很悲凉。
都说男儿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从小到大,我就在府上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来往于书院和厅堂之间,一成不变。一睁开眼,所见的,就是满屋子的丫鬟,莺莺燕燕,连她们的容貌,我也不曾仔细看过。
道路两旁是拥挤的小摊贩,还有花枝招展的女人,浓妆艳抹,立在道旁,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人群熙熙攘攘,我如同新生的孩子一样,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后来起意要去大运河看看,为着吟诵过的那些诗词里面,总对这条河有些说不尽的溢美之词。
喧嚣而美丽。
就在离大运河不远处,我竟和小厮走散了。
心里一阵发虚,可走了一小会,就见到了波光粼粼的大运河。
两岸种满了杨柳,随风飘摇。漫天都是白色的飞絮,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
那一刻,我忘记了走散的恐惧。
只是可惜,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竟跌倒在地。看着膝头刺目的鲜血,竟一时按捺不住,哭了起来。现在想一想,那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哭泣。因为那个时候,有个人对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句话,我不知多少次在书里见过,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我的记忆如此深刻。
以至于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那个人,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
不错,就在那时候,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
说实话,我从前并不大会看女子的容貌,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相信她是我见过的,这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明眸皓齿,乌鸦鸦的头发,还有浅浅的梨涡。看这一身衣饰,大概也是哪家的小姐,兴许是和我一样,溜出来玩耍的。
想到此处,油然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而她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近看时,只觉得她的眼睛,似琥珀一般的透亮。
只知道我浑身都无法动弹,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
她的视线却落在了我的膝盖上,还刮了刮我的脸,“男孩子哭起来很丑哦。”她的指尖带着丝丝的凉意,滑腻的如同美玉。我立刻挥袖擦干了眼泪,只是不想在她面前,太过难堪。她低下头,掏出帕子,掀开了我的裤管,“你流了好多血。”竟是那样的的干脆。
而我听见她身后的小丫鬟倒吸了一口气,“小姐……”
男女七岁不同席。
这些大道理,我都明白。
想必她从小也受过这种教育。
可是那时,阴错阳差也好,头脑发热也好,我只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只一眼,我便知道,她同我一样,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户人家出身。只因为那帕子,被她绞成了一团,系得乱七八糟。
可是说也奇妙,之前那钻心的痛楚,渐渐模糊。而我竟荒唐的渴望,这伤口能深一些,能大一些,这样她就能在我身边待得更久。“还痛不痛?”她抬头问我。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说不出话来,许久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不可闻,“很痛……”
不是第一次说谎,可比任何一次,都令我煎熬。
我不想欺骗她。
可若非如此,我有一种预感,她很快,很快就会离开我。
我是如此的眷念,她在我身边的这种感觉。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只知道我的心,在此刻,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就瞧见四五个婆子朝着这边急急奔了过来,我知道,那是寻她的人到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只知道我蔑视了所有的礼法和规矩,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人海茫茫,若是连她的名字也不知晓,那极有可能,我们就此错过了。
她的笑容,似三月的桃花般明媚,“我叫沈紫言。”
沈紫言,我在心里默念了半晌,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急急说道:“我叫许熙,住在金陵城……”时已是黄昏,人声鼎沸,我的声音,很快就被人潮淹没。也不知她是否听清了,只知道她离去的时候,回眸一笑,我那时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而她终于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海里。
我看着大运河彼岸的烟火,心里绽开了一朵朵旖旎的花,突然很想很想,同她一起离去。
回到舅舅家以后,那一晚,我出乎意料的并没有择床,睡眠如此的深沉。而我再次见到了她,不过可惜,是在梦中。梦中她一身嫩鹅黄色的小褙子,分花拂柳,冲我微微一笑。那时我只道她太过美丽,令人惊鸿一瞥,再难以忘怀。
没有人知道,在扬州逗留的日子,取巧也好,哀求也好,我每日必然要去大运河走上一遭。一呆就是一整天,我的父母只道我是魔怔了,被这大运河的风景迷住了。唯有我自己知道,我眷念的不是这条河,而是在等待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后来我渐渐明白,那便是千百年来,世人不齿却又隐隐期待的,爱情。
在那个十五岁的午后,当我在雪浪纸下不知多少次描绘下她的容颜时,我就想,这就是爱情了啊。只是并没有觉得欢喜,反而有无限的苍凉,从脚下绕出来,将我的心团团绕住。这么些年,这么些年,连见一面,也成了奢望。
而我的心,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我无数次想,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心底有一处告诉我,无论她变成何样,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
书上的知了,一声一声,扰乱了心绪。
许焘进门时,我隐藏不及,竟被他窥得了雪浪纸上的那个人。
他谑笑不已,连连追问是谁。
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而已。
这么多年,我是如此的想念她。
以至于,到如今,我的心是这般苍老。
伴着炎夏的灼热,我温声细语的,对他说,她的故事,和她的过往。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一片嘲笑,可他出奇的认真,还鼓励我要继续等待下去。
他不知道啊,等待一个看不见将来,看不见过去的人,是一生的苍老。
可是我并不后悔。
几乎翻遍了扬州城,可仍旧没有她的消息。扬州城姓沈的人家本就不多,来来去去那么几户人家,我将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可我不想放弃,只是全天下这么多沈家,她到底,在何处,始终是我心头,解不开的九连环。
环环催人老。
三年过去,状元及第,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
人前笑语莹然,而人后,唯有我自己知晓。这一生,纵然位极人臣,也无法填补心中的缺憾。所谓荣华富贵,不过转头一场空。与荣耀同时而来的,还是一户户人家的说媒人。明示也好,暗示也罢,我心中只有那一片明月光。
父母始终不解,我为何如此执拗。
可只有我自己明白,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午夜梦回,屡屡...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