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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生数日前离家,至今未归;紫鹃被她派去了赵府,和赵宜弗商议《而无女报》的稿件内容;春纤去端茶,雪雁在浇花,藕官与柳五儿还有黛玉特地自荣国府讨过来的晴雯去审核女学堂的烹调、刺绣教习去了。故而黛玉的异状,除了她自己,只有架上鹦鹉看了个正着。
于是翠羽朱顶的鹦鹉长吁一声,吟道:“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黛玉莹玉般的双颊霎时血色全无,轻啐了下,略一怔忪,终是擦尽唇角血迹,将染血的雪浪纸团起来,掷去火盆里烧了。
炙烫感骤然自掌心起,赦生甩了甩披风,抖落数重浮雪。他望着掌心现出的朱红如血的魔印,眼神抖了抖。“黛玉,”他迅速以心音联络上了黛玉,“适才护身印有异,是不是你……”
“尚好。”黛玉回应的心音带着柔风微云似的笑,“不过……”
“不过什么!”赦生立即追问。
黛玉微微阖目:“赦生,这会子若是不太忙的话,我有点儿想见你。”
狂烈而苍白呼啸的风雪中,赦生的眼眶霎时红了,那激切的眼神实在是太过沉郁与无助,竟是近于狠戾:“我即刻赶回。”
是年秋末,史湘云出闺成大礼。
姐妹们齐聚保龄侯府为她添妆送行。随着年纪渐大,众姐妹们大多各有归宿,这还是近年来大观园众美聚得最齐全的一回。
继生下大姑娘之后,迎春又怀了第二个孩子。来时她装扮得光彩照人,可眉宇间神气素淡,委实谈不上快活,也谈不上不快活。
探春撑着将满九月份的肚子来了,双颊微丰,看着倒是如旧的神采飞扬。只是不知孕中哪里调理得不当,面上生了许多脂粉也遮不去的斑点,与妆扮得妍丽异常的其他姐妹站在一处,便有些微的不自在。
惜春在秋闱后被元抓了个进士做夫婿。据说此人秉性恬淡,工书画,喜好谈禅,与她可谓是天作之合。然而她毕竟素性孤冷,如今被贾母和尤氏张罗着备嫁,想着日后要告别清净生活,与一素昧平生的男子共度白首,难免有些郁郁不乐。
凤姐自得了贾蕤这一子后,自觉终身有靠,再无缺憾。甫一出月子,便又揽起了荣国府的大权。不过两三个回合,又轻轻巧巧的把贾琏的风头压了下去,自是得意异常。贾琏又气又恼又畏,不由又暗暗追怀起了尤二姐的贤淑温柔。
宝钗如今仍是待字闺中,她掌了薛家后,一气做成了几笔大生意,全家上下简直一刻离她不得,自然无暇顾及终身大事。作为一族的实际掌权者,她如今的气度出落得益发的沉厚端肃,一言一行俱透着运筹帷幄的力度,只是笑容少了,昔年的冷美人也便变得更冷。
香菱作为现今的薛家夫人,温秀的面庞隐有憔悴之态,望向宝钗的眼神又是钦敬又是感激,还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她禀赋不足,侍奉薛蟠多年也未有身孕,被提拔成正房夫人后狠命调养了日子方才好些。现下月信已有月余不来,疑是有了身孕,日后若是诞下一儿半女,更离不得这位过去的主子、如今的小姑护持。
黛玉意态俨然,踌躇满志。她谈起自己《春误集》第二辑的编订,谈起即将张罗办起的女学堂和女报时,双眸间流眄的华光璀璨清莹,几与银汉星河争色。可她仍是清瘦了许多,如弱柳花影,几乎现出了几分支离之态。
作为新嫁娘,从前跃动在湘云绯红面庞上的古灵精怪的光彩收敛了好些,艳妆珠围之下便显得分外的端庄稳重,不负未来卫府冢妇的气度。她从前从未有一刻如当下这般美得韶华绝艳,惟有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偶尔低垂,眼底依稀是对未来的忐忑不安。
众女对史湘云各有馈赠,种种珍物自不需提,惟有惜春送来的是当年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贾母命画的《大观园群芳行乐图》:“刘姥姥稀奇的是园子的景,我另画了一幅单有景致的给她留着。这幅行乐图不可再得,便予了史姐姐吧。”众女对着长长的画轴赞叹不已,黛玉点头道:“可巧大家今儿聚得齐全,画里人、画外人几乎都对上了——只少了宝玉和宝琴妹妹。”
湘云郁郁的扯了扯嫁衣上的彩穗。随着年纪渐大,男女之间自然要分出个区别体统来,哪怕打小儿再亲密的情分,身为表哥的宝玉,在青梅竹马情同手足的表妹出嫁之时,也只能坐于外间席上喝酒,而不得亲身来见上一面。
至于宝琴,她早就与梅翰林之子完婚,夫婿年少有才,早就得了官放了外任,宝琴自然是随夫赴任。她母亲素有痰症,据说月前病势愈重,竟堪堪有了下世的光景。得了消息的薛蝌放下外地的生意忙忙的赶回南京侍疾,家人一般的也修书给了宝琴,只是不知她回得回不来。
这些内情,宝钗不便说的太细,只含糊道:“琴儿有喜也好有四五月了,她夫家门风甚严,岭南和金陵又隔了许多重山水,怕是不容易出来呢。”
不知何时起,亦不知谁起的头,群艳纷纷垂泪。
世人皆道春光好,展眼繁花结子了;
世人皆道春光好,须臾清露日了;
世人皆道春光好,刹那梦幻无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