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声色俱厉的挥拳打人,一方忍气吞声的咬牙承受更是成了习惯。
女人名叫韩西,自进门后原也是被丈夫打怕了的,闻言一个激灵,她生恐自己的反应会惊扰丈夫的睡眠。只好僵住了身子,竖起耳朵细听动静。直到听他翻了个身,又呼噜连天的睡去,方才慢慢的挪动身子,睡得远了些。
周大旺和他老娘又在打双姐了……
她悚然的想,有些不忍的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黛玉收到了一包奇特的诗稿。
之所以说是“包”而不是“卷”,乃是因为那是一包枯黄的芦苇叶。随那包诗稿而来的还有一封长信。写信人是赦生设在苏地的商团分部的人,此人因薄有才学,除承担了账房的工作,也兼任了黛玉在苏地的征稿负责人。据他信中所言,这包诗稿是一位肌肤黄瘦的农妇送来的,说是要代友投诗。所有的诗文皆做于芦苇叶之上,以粉笔书写,书法纤秀若花蕊,而那诗词亦是幽微精秀之极,直有仙风。可惜粉字易脱落,稍稍抖动便掉了好些,那人唯恐不能保存,只好自己誊录了一份附在信后。直叹如此佳人,笔墨真迹却不得传世,实在令人扼腕。
那人又感叹道,他的妻子细问了那名叫韩西的农妇,才知道她口中的朋友芳名贺双卿,本是一乡塾杂役的外甥女,借舅父的关系在塾中读书数年,聪慧异常,能诗善文。奈何家境贫寒,及笄后即被发嫁于一目不识丁的周姓佃户。周氏一门婆母横暴,丈夫粗莽,镇日惟有喝骂责打而已。贺双卿禀赋柔弱,不堪驱使。又有邻近的几位秀才无意中撞见她集了落花在地上摆字写诗,大是惊艳,便时时在门外吟哦,逗引贺双卿应和。几个轻薄儿以为是才子雅诗,周氏母子只觉得贺双卿放荡无德,全然无视她规行矩步,并不做下半件不清白之事,只是责打更甚。
“也不是没有人想帮着双姐和她相公和离的,”韩西含糊的道,“那几个秀才里有个穿得很不错的想讨她做妾,只要双姐点头,就能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只是双姐不情愿。她满心想要从一而终,只认着周大旺那个畜生,周大旺没钱喝酒,她当了陪嫁的裙子也要给他换酒钱——那个畜生打她就没有手软过!”
她哭了起来:“我就是不甘心让双姐一辈子就这么让她婆婆和周大旺鸦没鹊声的整治没了。她是软性子,身子又单薄,还发着疟疾……不就是盛饭时手抖撒了点儿汤出来吗?哪里至于把人往死里打!打晕倒在了地上半天没人理,等使唤人吹灯的时候才记起来,她晕着没听到,就又从地上拖起来打,第二天人就彻底起不来了。”
“双姐就没打算让自己写的东西传出去,这两包苇叶还是我看着喜欢,悄悄从她那儿偷的。赶集的时候听人说,有什么郁离君想要女人写的诗文,能换钱。我就想着拿它换点钱,买点好吃的给她吃,没准人还能好起来呢?”
然而韩西拿到稿酬的同一时间,躺在破烂衾席间的贺双卿便咽了气。
颤抖的手轻轻将书信的头一页置于案上,黛玉移转了眸光,看向了薄薄的诗稿,轻声颂道:“《春从天上来·饷耕》。”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g春头春尾,也难g、春梦春醒。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春从天上来·饷耕》,贺双卿]!”
一首接着一首,黛玉细细看罢,只觉心痛如绞,泪珠潸潸而落,两手发颤,险些没握住诗稿:“妙绝,妙绝!哪怕易安居士在世,也得避席此卿罢……”她怔怔的自语道,“我因没了父母,又寄人篱下,便素日以为自己是个薄命的。可怎比得双卿虽有父有母,才貌双绝,却生于贫苦,被那名节俗念所误,逆来顺受,生生被愚夫顽妇凌虐至死……”
“明珠玉碎污淖,艳珠沉玷沟渠,若非生前好友为她张目,险些无人知晓曾有这样一位绝世才女存在过——若论薄命,莫过双卿啊!”
一时间,她心绪纷纭,心潮万千:“不,天下何其之大,似这等良才美质,不知又有多少埋没?又有多少薄命如双卿一般?”她心魂俱摄,浮想良久,直想得双颊为涌动的潮热染做桃花色,方才立定了决心,将先前写好的“香烬集”三字团成纸团扔掉,复提笔饱蘸了浓墨,在纸上稳稳地写下“春误集”三字。
香烬集,这本是黛玉定给自己所修书传的名字。如今既有这首惊才绝艳的春误词横空出世,何妨更名以为纪念,聊表追思?
纵使,佳人芳魂已逝,不可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