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革命四年,大明崇祯十年,满清崇德二年,五月。
京师的春末,依旧是大雪纷飞,鹅毛一般的雪花随风飘扬,将整座城池包裹在一片银白之中,若从空中俯瞰,一片银装素裹、庄严肃穆的帝都景象。
但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人们的感受却全然不同,明末的官府都是得过且过、敷衍了事,京师更是如此,上百万人口的城池,缺乏官府的管理规划,可想而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好比京师的道路,万历末年开始相关衙署便只对天子行走的御道和一些官衙权贵聚集的地方进行维护和整修,其他路段基本都放任自流。
于是京师一到夏秋干燥多风的季节,便“吹扬黄沙、天地晦冥、咫尺不相见”,到了春冬雨雪季节,便“泥途坎陷,车马不通,潢潦弥漫,浸贯川泽”。
如今的京师便是如此,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如此反复,让京师的道路雪水裹着泥水,平日里就泥泞不堪,化雪之时雪水又汇成“河流小溪”,裹着临街的居民随意倾倒在路旁的垃圾乃至粪便,反倒堵塞了通水的沟渠,越积越多,使得道路不仅难以行走,而且还恶臭不堪。
外表鲜亮而内里藏污纳垢,这座京师城似乎就是大明末年的一个剪影。
韩阿六如今就走在这个剪影之中,小心翼翼的撩着衣袍、踩着相对干燥的地方,他的鞋袜早就因为雪水而湿透了,但他依旧提着十二分的小心,雪水不可怕,藏在雪里的人畜粪便才让人万分恶心。
“当初入开封之时,开封城也是这般污秽,我记得万历年间有个叫沈德符的文人说过‘天下街道唯金陵最宽洁,其最秽者无如汴梁,若京师虽大不如南京,比之开封似稍胜之’……”凌翔跟在韩阿六身后,也小心翼翼的撩着衣袍走着,一边吐槽道:“下官应募北上之时,曾去过开封,武乡贼占据开封之后便发动军卒掏沟铲粪、清理垃圾杂物,开封城洁净如新城……这京师作为皇明国都、天子脚下,却是这般糟乱、寸步难行。”
“顺天府本来按制要募役夫在三月掏沟清城的,工料钱粮都早从户部支走了,但如今五月都差几天要过完了,顺天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韩阿六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大明日薄西山,还在朝中当官的,也没几个用心做事的了,都是能贪就贪、能捞就捞。”
“大明养士两百余年,终究还是有忠良的!”凌翔呵呵笑着,伸手随意一指:“好比那孙部堂、黄总兵,手里不过五千余精锐,和高闯、曹贼他们缠斗了多久?若不是他们用心尽力,今年二月高曹二贼恐怕就攻陷临清、斩断运河了。”
去年冬末,高迎祥和罗汝才趁山东军抽调精锐援辽、山东空虚之时冲入山东,孙传庭尾随而至,在山东与之轮番大战、互有胜负,如今还在对峙之中。
“听说曲阜孔家吓坏了,甚至给高曹二贼准备了画像,只待他们一到便迎入孔庙中,啧,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东虏和武乡贼准备画像!”韩阿六满脸嘲讽,摇了摇头:“高曹二贼跳不了多久了,南京来的消息,左良玉准备集兵北上,前后夹击高曹二贼。”
凌翔一愣,赶忙问道:“左良玉……他不在扬州那花花世界当他的山大王,怎么会突然集兵北上?这厮可不是个忠义尽心的家伙。”
“左良玉号称八十万大军,不管是不是实数,那么多人马,他如何养活?”韩阿六解释道:“扬州为何豪富?因为它是淮盐转运南北的中心节点,也是大运河沟通南北的关键之处,左良玉占着扬州,盐运河漕他都能分杯羹,这才有钱粮去养兵。”
“如今高曹二贼有截断运河的风险,这是断了他的财路,他如何会坐视?”韩阿六跳过一个水坑,冷笑道:“再说了,如今高曹二贼祸乱山东,左良玉就有理由在山东赖着不走,这般扩充势力和地盘的好机会,他又怎会放过?”
“也是,左良玉打不过武乡贼,难道还打不过高曹二贼?”凌翔哂笑一声:“高曹二贼也是,他们若是早像贺贼,蔺贼那般投个靠山,也不会陷入如今这般窘迫的境地里了。”
“闯营分裂之后,李闯带走了大量精锐,高贼便更加紧张手里那点本钱,曹贼呢,一丘之貉,武乡贼的军队不是将官的私有物,在他们眼里,卸了他们的军权和要他们的性命有什么分别?”韩阿六喘了口气,扫了一眼街上走过的一队巡街的甲兵:“也许日后他们彻底没了本钱,会跑去武乡贼那里谋个富贵,但只要他们手里还有能战之兵,就绝不会投诚武乡贼的,不过武乡贼自成体系,估计也看不上他们,只要不折腾到自家地盘上,就随他们去了。”
“人嘛,总得找棵大树好乘凉......”凌翔嘿嘿一笑,语带深意的看着韩阿六说道:“特别是那些有才干的、身居高位的,更需要一个能让他们充分施展的戏台。”
韩阿六转身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无奈,脸上却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摆出一副没有听懂凌翔话中话的模样,摇了摇头,淡漠的回道:“有才干又身居高位的,谁会愿意轻易就寄人篱下?高曹二贼如此、献贼如此,陕甘的李闯、回贼他们,也是如此。”
凌翔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来,但他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继续暗示下去,跟着转移了话题:“四月,武乡贼贺锦部进兵灵台,与同时进军灵台的李闯刘宗敏部冲突,听说刘宗敏被围在灵台县七天有余,闯回联军和武乡贼也对峙了七天,最后还是李自成他们先撤了军,武乡贼才放开道路让刘宗敏领军退走的。”
“天下就这么大,双方扩张到极限,终究是要起冲突的.....”韩阿六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就看李闯、老回回他们是想走死路,还是想要走活路了!”